[前世篇](1 / 2)
春雨将歇的时候,阳光变得异常灿烂,无论人间如何,四季照常轮转。
河水因着连续几日的大雨而涨了一截,小舟随着水波轻晃,不时便有清凉的水珠越过低矮船舷,跳到甲板上。
比起黄昏,北池更爱看日出。
看那雾霭般深沉的云幕被初升朝阳狠狠撕碎,然后整个天地都亮堂起来。
他坐在甲板上,手上竹蒿装模作样地划动,任由绚烂阳光洒遍全身。
很痛。
无法言喻的痛。
离开云城越久,离开冥界越久,他的力量就越是衰退,人间对他的排斥便也越厉害。身体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虚幻得好似随时会消失,但一晃眼,一切又似乎只是幻觉。
人还好好的坐在那里,表情看起来甚至挺悠闲的。
船顺水南下,越是靠近蜀中,两岸景色便越见绮丽,叫人目不暇接。
只是在水面上漂久了,总是有些寂寞。
想要看看人烟,想要钻到热闹的人群中去,听他们大声的吆喝,听他们的谩骂嬉笑。
北池撑着下巴,看着阳光盛极而衰,漫天金辉凝缩在细长的水道上,然后被水下的黑暗吞没,天地寂静,只余虫鸣。
芦苇丛中飞出一串微光,这光盘旋着向小舟靠近,原来是一群流萤,它们钻入船舱中,勾勒出一道伏案低首的身影。
“你在画我吗?”一颗脑袋挤到小木桌上,两颗绿莹莹的眼睛比四周的流萤还要明亮。
北池侧着头看桌上摊开的册子,上面墨迹未干,是一幅简陋的画配着几行潦草的字。
北池眨了眨眼睛,不期然想起了自己怀中的《洞玄子》。
他心里有些痒痒,便往前爬了一点,宽大的袖子从未干的墨迹上拂过,那一页顿时变得一塌糊涂。
“值此良辰美景,不如我们来做一点快乐的事?”北池暧昧地眨了眨眼睛,手指抵在云棠的下巴上。
云棠垂眸看他一眼,手一挥,将他整个人推到一边去。
“又被你毁了!”云棠面无表情地扯掉糊成一团的那页纸,重新提笔。
“昨日之日不可留,况且你是散仙,还担心自己会失忆么?”北池懒懒一笑,又趴回桌上。
云棠挪了挪册子,低声道:“我不知道要怎么教徒弟,所以只能把我自己的亲身经历和相应感悟记下来,望后代徒子徒孙能有所参悟吧!”
“唔……原来如此……”北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看着云棠凝眉沉思的模样,微弱的流萤光下,他的身影罩上了层层阴影,暗昧迷离,柔和得不可思议。
“那……是什么都会写吗?”北池悄悄凑到云棠耳边问道。
“我……”话卡在嗓子眼里,云棠写字的手顿住。
轻轻的,柔柔的,还带点湿润感觉的……
云棠脑子迟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这一幕,也要记下来吧?”对方笑吟吟的声音没有丝毫阻隔地钻进耳中,然后远去。
云棠抬手摸了摸脸颊,那个吻轻柔得好似一阵春风拂过面颊,酥酥麻麻,却叫人无法气恼。
“别玩了。”云棠无奈道,脸上却悄然附上一丝红晕。
“我是认真的。”北池捧着他的脸,绿眸柔软如春水,蕴藏无限情思。
“我为至阴,你为纯阳,我们阴阳媾和,岂不是正和双修之理?”北池低低道。
“此阴阳非彼阴阳,你真是……”云棠想说他不学无术,但转念一想,这家伙的确没读过书啊!于是叹息一声,“真是荒唐!”
也许这几日真是无聊得紧了,云棠被他缠了一个晚上,不胜其扰,于是第二日就决定提前上岸,二人走陆路往鹤鸣山方向去。
蜀中风俗人情与中原大不相同,北池一时看花了眼,走在大街上磨磨蹭蹭的,看见有那大胆的妹儿给他明送秋波,他竟也有来有往,导致云棠不得不跟他保持了一段剧烈,否则便要陷入人堆里去了。
“真像个孩子。”云棠站在桥头等他,看着那方热闹的景象,不由摇了摇头。
“是云棠仙师么?”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云棠循声望去,见绿波中一叶小舟漂来,甲板上站着一个短打装扮的少年郎,头上带着斗笠,皮肤有些黑,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很爽朗,和北池那种故意做出来的完全不同。
那家伙是鬼神之身,阴险狡诈才是他的本质,怎可能真正的少年一般天真烂漫!
云棠弯了弯腰,奇道:“你是哪家弟子?”他辨出了对方身上修行之人独有的气息。
“啊,我来自鹤鸣山……师父他老人家早知近日有故人来访,特地让我前来相迎。”少年仰头说道,他手中撑着一杆竹蒿,小舟停在桥下,有几艘后来的船越过它,留下一片混乱的涟漪。
“张掌门可还安好?”
“师父昨日已仙逝了。”
“是么……我来晚一步……”云棠怔住,手指攥了攥桥头石狮的脑袋。
“师父他老人家说了,聚散无常,仙师不必放在心里。”少年说完这句话,脸上露出一点困惑,云棠却是苦涩一笑,道,“我知道了。”
“那,就此别过。”少年说完,竹蒿一划,小舟缓缓远去。
“这个好吃,要不要尝尝?”一只手伸到云棠眼前,手中捏着一个油纸包。
“你该不是又迷惑人家了吧?”云棠道,接过了那个油纸包。
“谁叫我生得好看呢?可不能白给人看了。”北池嘻嘻笑道,又说,“我看到你在和人说话,是谁?”
“我们不去鹤鸣山了。”云棠道,没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不去了?你这人真是善变。”北池不满道。
正说着话,一滴水珠落到了他的鼻子上。
他摸了摸鼻子,抬头,更多的水珠砸了下来。
“下雨了……”北池呆呆道。
云棠跟着抬头,只见太阳高照,雨却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青砖碧瓦之间,无数虹光折射,绚丽非常。
街道上一下子变得更热闹了,人语喧闹,都是在惊叹这场美丽的雨,甚至还有两侧街道的人家打开了窗户,探出一个个脑袋来。
“真美啊……”北池喃喃道,“人间真好。”
云棠闻言,不由看了北池一眼。
七彩天光下,他的身影如梦似幻,就像这场雨,再美丽,也终将消逝。
透着难言的孤寂。
“北池。”
“嗯?”
“你想当人吗?”
“我是鬼神之身,超脱轮回,永远不可能转世为人的。”
“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是人,你会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样啊,拜入山岳派怎么样”
“啊?”
“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徒弟么?我来当你徒弟好不好?”
“你……不是说当我徒弟的人是倒了八辈子霉吗?”
“所以我是逗你的呀!哈哈哈。”
“……”
“不过,如果做人的话,我肯定是个厨子。”
“厨子?”
北池微微一笑,眸光深远。
鳞次栉比的街道上,行人踏上了回家的路程,万家灯火亮起,炊烟袅袅,这才是人间永恒不变的常态。
“走了,我可不想露宿街头。”北池一把抓起云棠的手,混入归家的人流。
然而在这西南之地,他们只是旅人,并非归人。
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下。
客栈虽小,却别有一番风味。二楼低矮的窗栏外是一道窄窄的窗台,窗户很大,窗外风景映入眼中,就像是一幅被裱起来的画。
烟灰般的云霭收拢了天地间最后一丝暖光,大地沉默下来,自然的碎语取代了人类的喧嚣。
俄尔,风吹云动,一轮弯月高挂夜空,万星隐没,只为衬托它举世无双的清冷辉芒。
云棠倚在窗栏上,明亮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身影,也照亮了他面前四件散发莹光的上古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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