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归来(2 / 2)
凌玬看到他那倔强的样子,反而停住了脚步,静静站在殿前等着他。
他终于爬完了台阶,几乎是瘫跪在地上,小小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全是青筋,汗水将他脏兮兮的小脸蛋冲得横一条竖一杠,嘴唇毫无血色。
凌玬蹲下身,上前以袖覆面擦拭着他的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总算是缓过了这口气,抬起眼睛——呵!那眼睛真亮,火灿灿的,将他那乌里乌涂的小花脸都衬得直发光。“臣无期,自燕城归来,昧死叩见皇帝陛下。”
凌玬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
无期从背上解下包袱,双手托举过头顶,“臣,送母和静主,归国。再拜陛下!”
——“我们的小七将来长大了,若是有出息让我们的国家不再受人欺负,到那个时候,姐姐就能盼着你来接姐姐回家了。”
记忆挟漫天风雪扑面而来,刀子一般剜着他的心……
凌玬双膝落地改蹲为跪,一把将无期揽进怀里,失声痛哭道:“我有罪!无期,舅舅有罪!”
无期一下子红了眼。绷了数十天,他将自己绷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直到了这一刻,他才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回家了。
而他的母亲,已经永远地不在了。
他猝然昏了过去。
凌玬感到臂弯一沉,吓得赶忙探了探无期的鼻息才略松口气。谢曦与张冬上前要帮忙,凌玬没让,自己吃住劲将无期打横抱了起来。
“朕要亲自将这孩子养大!伯昕,你去同皇后说一声,宫里现在没有皇子,无期就当皇子教养!”
“陛下,这……”谢曦脑门上直冒冷汗,觉得此事日后必有后患,只是凌玬现在正是热血上头,凭他从小对皇帝的了解,铁定是劝不动了,不由得有些无助地望向张冬。
张冬不愧是活成了人精的內侍,没直说不好,只小意劝道,“陛下疼惜小公子,但正因爱之,才万不可置公子于险境。若今日‘视同皇子’的话当做正经旨意传了下去,陛下万年之后,却让公子如何于后世立身自处呢?”
这话谢曦说不得,张冬却是但说无妨,凌玬听罢果然冷静下来,叹了口气,向谢曦歉意一笑,“伯昕,你瞧朕,欢喜糊涂了。这话你就当没听过罢!稍后朕亲自去同皇后讲,这孩子身世可怜,又失依怙,朕少不得要多费心带在身边教导教导。再说了,民间有‘童子招弟’之说,不定把他放在身边,就能给朕赶紧招来个嫡长子呢!”
他重重咬了“嫡长子”三个字,谢曦哪儿还有不明白意思的,感激涕零地拜谢道,“陛下仁心,天地可感。皇后与陛下一体同心,必能打理好小公子一应住行,断不叫陛下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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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玬将无期带回无极宫,命御医细细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从脉象看,公子自幼根基不足,比长,又失调养,特特是这两三年,筋骨之间还有揠苗助长之态,似乎是自习了些拳脚的缘故……身上有新添的棒伤未愈,还着了些风寒,过度疲累以致昏厥。臣即刻就去开外敷内用的方子。”
凌玬越听脸色越是黑沉,“那这孩子还调养得回来么?”
御医赶忙道,“陛下宽心,到底公子年岁尚幼,从现在开始哺之以食膳,辅之以温补,再多练些五禽戏之类的强身健体,用不了多久,定是能调养好的。——只锻炼不可操之过急,身子骨到底弱些。”
凌玬点点头。待送来煎好的药汤,亲自喂了无期,又给他上伤药。看着孩子身上青青紫紫一片,凌玬又恨又恼,真恨不得现下便发兵燕城。
晚间无期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在做噩梦,不是哭嚷叫娘,便是一阵阵痉挛发抖。凌玬忧虑了半夜,到底睡不着,索性传召周乾进宫。
“朕这些年来一直心存一件大事。我们对列国的情报讯息实在太不灵通,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我们就像聋子,像瞎子,如此焉有不败之理?朕为什么这样下死力地要办乌衣堂,你可别拿错了主意。掌握臣意与民情只是一方面,朕更大的用心还是对外,你明白吗?”
“主子放心,”周乾心领神会,“臣已经着手准备送第一批间者出境了。”
“情报要紧,他们的安危更要紧。”凌玬见他着紧,又怕他操之过急适得其反,“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一支军队还珍贵,替朕叮嘱他们,千万不要贪功冒进。孤身在外,保存自己就是胜利。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记住了。”
“是,臣一定谨遵圣训。”
凌玬想了想,终于还是说出口:“这第一批出去的,尽量打探几位皇子公主的消息。能接触到他们本人是最好,务必要先弄清状况。”
他一想到和静便觉锥心刺骨,但更害怕的是有一天凌玧也……
打发走了周乾,凌玬回到寝宫,望着无期梦里仍皱紧的小眉头,抚着他的眉宇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孩子在幽宫到底遭受了什么,他这样小的一个人儿,怎么可能独自跑了那么远的路,连越两国之境回来?五姐到底是怎么……”
他自己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一夜之间竟成了大人模样,衣不解带地照料小外甥,那份细致爱怜,纵是从前凌玧待他也不过如此。
不知不觉一夜将尽,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了,雪兔看着心疼,不由得劝道,“陛下快歇一会儿吧,多少大事明日措置不得?您大病初愈,别又伤了身子。”
凌玬转了转颈项肩腰,舒展着筋骨笑道,“怪道人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小时候还不知大兄替朕操了多少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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