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归人（2 / 2）

说到这，凌玧情不自禁地凝视着皇帝，由衷地赞叹道：“臣这些日子以来虽也为陛下悬心，但一封封战报传回来，臣心里着实为陛下高兴。这一仗，陛下打得极好，甚至比古蜀更好！”

再没有什么能比兄长的表扬让凌玬更得意更骄傲了，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哦？怎么说呢？”

“古蜀之战，陛下把握机会运筹得当，自是不消说。然而晋国不比古蜀，晋国根基雄厚，国富民安，晋君虽软弱，却并不暴戾，没有苛虐百姓之恶。对于这样的国家，攻城易，攻心难。”

“臣最为陛下高兴的，并非打败了颜祀与他的飞云军，而是陛下于大胜之后，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依然保持着冷静与英明。及时收手、与颜祀和谈在先，安抚晋国君臣百姓、以晋治晋在后，这才是一位明君当为之举！”

凌玬听得如炎天暑热一气儿喝了满钵雪水一样痛快，美滋滋，一个不留神就顺嘴道：“大兄就不怪我没好好为难为难那魏谅之，为大兄出口恶气？朕看着魏谅之跪在地上，自称晋侯的时候就想，真应该让大兄站在这儿来看一看，听一听。”

凌玧脸色变了。质晋那三年是他一生之痛，凌玬无心的玩笑就像刀子一样猝不及防直捅进他心窝里。

晋侯！晋侯！

——当年魏铎为了羞辱他，不是封了他一个蔡侯么？

半晌，凌玧苦涩地一笑道：“陛下说笑了，臣岂有挟私怨而误陛下大业的道理？更何况当年之事，魏谅之就和长乐一样无辜，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凌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懊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小心翼翼觑着凌玧的脸色，皇帝可怜巴巴地轻声道：“大兄，我我说错话了，我……我就是……”

见他这样，凌玧反而笑了，“陛下，臣都明白。陛下赤子之心，臣原本就最担心陛下感情用事，如今陛下能够忍私情而全大义，是伟丈夫也！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此番不争，才是争。陛下拿下的可不止是半个晋国，而是民望人心，是日后定鼎中原的根基！”

凌玬的微微松了口气，再不敢翘尾巴得意忘形了，定下心神问道：“还未及问兄长，辽国之事究竟如何了？”

“臣并未如数把钱粮送给萧焯，先送了一半。”

凌玬立刻露出了一个“大兄知我”的狡狯笑容：“做得好！本来嘛，做生意也得讲究个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萧焯自然不甘心。臣回复说，快入冬了，粮食本就奇缺，还请辽帝宽延数日待我们筹齐。就这么来来去去地讨价还价，终于拖到了陛下回师。”

“哈哈哈，哥哥真是好手段！”凌玬笑过，又冷哼一声：“朕答允了给东城的幽军供应冬粮，光靠晋地的粮食恐怕不够，少不得还得从蜀地调拨周转一些。哪儿得余粮再给辽国！”

凌玧用力点点头，“是啊，若真是富而有余，咱们就当花钱买个清静也好。但如今家大业大嚼用处更多了，一切都得精打细算着来。故而，还得请陛下挟平晋之天威，带着大军去辽境边上转悠转悠，去问问那萧焯，还要粮不？”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俱皆大笑起来。

回了宫，凌玬只及赶去匆匆忙忙瞧上一眼皇后，略理了理朝中要务，便果真又要风尘仆仆奔向辽境。

无期对此非常不满，“陛下既已封臣为左将军，此事理当由臣担待。区区萧焯，何劳陛下亲往？”

凌玬揉着他的头笑道：“傻孩子，好刀要用在刀刃上，善战者不在亮剑，而在藏锋，懂吗？跟你比起来，朕来做这个明晃晃的花架子才好。”

凌玬终于还是亲赴辽境，约见了萧焯。话不多说，先指着身后满脸杀气的士族笑眯眯地对萧焯介绍道：“这就是跟着朕在洛邑杀得‘飞云军’丢盔弃甲的壮士们。此次在前方交战正酣，忽然听说辽国如今有困难，向咱们大雍开口借粮，都感慨唏嘘得很，嚷着非要朕带他们来见见，也略表对辽君的悯慰之情。”

萧焯岂能听不出他这连讽带刺软中带硬的话外之音？不由得冷笑道：“当真是杀得幽军大败么？那么雍君为何还要划山为界，不把幽军赶尽杀绝？”

“可不正是为了辽君么”凌玬眼神忽然锋利起来，眼里一丝笑意也无：“如今，晋西属朕，幽国订盟，若是朕再想打一次洛邑之战，辽君想想，朕还会留个‘东城’给自己添堵吗？”

萧焯此生有两大处事原则，一是唯利是图，二是欺软怕硬。其实早在凌玬回朝的那一刻，他内心深处便已怯了三分，只不过还抱着讹一分是一分的念头不肯罢手而已。

但此刻见凌玬威压如此，萧焯还是忍不住气得直抖：“朕并非无理取闹，那块地的赋税，是咱们数年前订下的盟约。陛下如此仗势无礼，难道真要为区区钱粮，断送两国昔日之盟好么？”

凌玬抬起袖子，轻轻一掸上面的浮尘，“辽君可别忘了当年的税赋之约，是怎么来的。”

萧焯面色铁青，却一个字也不能回。

凌玬忽然沉了脸，高声道：“辽国当年乘人之危，逼的朕不得不做这笔买卖！朕拿一城武备和半数赋税换你们那块荒地！这么多年，朕送了多少钱粮与你？你扪心自问这块地值得这个价码么！”

“到底是谁无礼，谁仗势欺人？辽君心里有数！”

“你……你……”

“朕能杀的幽国的飞云军铩羽而归，还请辽帝自己掂量掂量，辽军与幽军相比何如？”

凌玬轻蔑地一笑：“如今，早已不是你提一旅铁骑，同朕谈城下之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