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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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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时候师姐问我最想要什么,我说要一碗辣面,她笑我贪吃,就逗我说那少侠什么时候吃上?

师兄刚做好,在灶上煮着呢,就差一会儿放辣子了。我认真回答。

师姐却沉默了。

西南民生艰苦,我和无数饥民的孩子一样遭生身父母遗弃,跟着一群乞丐浑浑噩噩混到五六岁,后来……乞丐窝不知冲撞了哪位贵人被连根除去。那夜暴雨如注,窝棚下的血冲进暗河,我从老乞丐的尸体下爬出,被路过回门派的暗香弟子带上了山。

先生说我幼年凄苦,也不求好名好字,又道小花小草好养活,恰如经霜寒后的草木花丛,是以取名丛霜。

我在那一代弟子里排行最末,入门时身边的师兄师姐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了,围着我叫霜霜啊,霜霜啊,这位师姐也在其中,只是后来折在靖难的战乱里。

做辣面的任瑾师兄丢了一只手,再不能做面了。

​

洪武末年天下大乱,武林也跟着动荡,围着我的少年人要么化作一捧黄土,要么留下暗伤在门里养老,和几个仇家太多只能隐姓埋名的前辈一同逗新人。

我不擅长说一些热情暖心的话,总绷着脸师弟师妹大概也很怕我。

元宵节前我照例在归去兮烧了几刀纸钱,旁边有位小师妹放河灯。我们两个人就一言不发地守着暖融融的火堆,热灰滚了又滚,她才壮着胆子问我:“霜师姐,前几日我去各门派拜年,路上总能看见有成双成对的师兄师姐,大家一起穿新衣放鞭炮,回到门里守岁时有几个师姐喝醉了,就说起谁和谁的几桩□□。”

她说到这里却支支吾吾的,我却没怎么听懂。

“师姐,你是未亡人么?”

我哑然失笑。

喝醉的那几个我略有耳闻,其中一个师姐常和我结伴,又是著名的醉了停不住嘴的,这会儿调侃我逛遍秦楼楚馆、每每在金陵借酒浇愁夜不归宿的话肯定都传到师弟师妹那去了。到这位师妹眼里,估计又给我安上可怜人的名头。

“不是。”我回答。

她啊,大概还在四季如春的云梦泽里睡大觉吧。

​

天色未亮,我戴上斗笠冒雨离开。

说来也巧,这次的任务也是和醉猫师姐一同,她刚从门派过完年节,我们约到夫子庙见面,赶到时她正百无聊赖地转红伞,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脚下一点抢上前看我脖子上的红痕,挑眉挤眼饶有兴致。

她对着我的衣服左嗅右嗅,我心下坦然,毕竟刚喷了一通门派的香氛,清淡的莲香早就被遮下去了。

“若是青楼里的姑娘,身上必定会有香味,你这样费尽心思地遮了又遮,”她勾唇一笑,拍了拍我肩膀,“肯定还是那个姑娘。”

“……哪个姑娘?”

“哎,就是几年前在江南,我跟踪你然后被几个孙子追杀,你回来救然后我一头栽河里的那次。”她倒是一点都不在乎重提自己被人逼着跳河的糗事,叽叽喳喳道,“我醒过来发现绷带打了个三重结的。”

“哦。”我收拾好刀就想走。

“哦什么哦。”师姐追着骂我,“霜霜啊这都几年了,没名没分的也不给我们看看,人家姑娘多伤心啊。”

她倒说的理直气壮,却不知那次我好不容易和嘉言见一面,结果椅子还没坐热呢就回头跳河捞她。彼时嘉言沉着脸给毒发的杀手补刀,越过一地乱七八糟的尸体帮我把师姐抬去客房,师姐伤在大臂,血将药粉冲了一层又一层,只看过一眼便说拖不得要快些缝针。

刀口又深又长还浸过脏水,嘉言饶是熟练也忙到正午,饭都没吃赶回医馆拿药,又因医馆杂事繁多,她托人送来药便作别。于是我只能心情郁郁守着我这师姐,粗心皮糙的师姐醒来也察觉不出伤口处的乾坤,只注意到嘉言为防路上颠簸特意在棉纱上缠了布条,还有随手打的三重结。

师姐醒来大呼有考究,说这伤科的大夫一看就是行家,激动地扯着胳膊上的那条绣花锦布说这料子贵,你从哪搬来的贵人。

我只说萍水相逢,没想到她倒记到心里去了。

雨渐渐下大,我没有拿伞,那些冰凉的雨顺着我的匕首落成细线,我长舒一口气叹道:“师姐,她不是江湖人。”

师姐咬唇沉默,她个子矮,压低伞面便看不清面容,雨幕发白,她的声音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那……也罢,霜霜啊,我之前以为是云梦那边的小莲花,这几年来一直在猜,要知道你这人闷坏了,又整天不想点好事,师姐就怕你自己钻牛角尖,总觉得咱们这暗处的人就该相忘于江湖。”

“相忘又哪能忘掉呢,”她收起伞运功隐去身影,声音却还是飘到我耳边,“都说为了对方好,却都没有给人家选择的余地,到最后只是成全了自己的道义,别人的真心倒是不值一提了。”

她说得痛心疾首,我后知后觉想起几个关于师姐的传言。

师姐平生最爱美酒,当年也是爱上江南似月凝霜的垆边美人,就为了这个窝在江南消失好几年,直到美人嫁人生子和和美美,她失了魂一样回来,跳去兰亭暮春上的树屋大醉一场。

她这一闹歇了几个月才好不容易重打精神,忍不住探望,却得知江南一场瘟病,那家丈夫新丧不久,美人因貌美被小叔子欺辱,想不开投井去了。

师姐急火攻心,举刀杀了暗中撮合的恶婆婆,披着人皮的小叔子……最终杀红了眼,把隐而不报的巡卫也给杀了,她抱着美人给她埋在芳菲林的美酒,后面密密麻麻是要捉拿她的仁义之士,争不过落得力竭被擒,穿了琵琶骨投入大牢,几个师兄拼死劫狱才捡回条命。

师姐藏在门派多年,直到新皇登基才敢出来溜达,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依旧醒一场醉一场,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多管闲事撮合姻缘,遇上抹不开面子的恨不得直接送段媚香,最后杀人的名号没传出去,采花香的名号却愈发响亮。

我没想到戳了师姐的痛处,只能从心里说声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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