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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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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随风而动,扑扑簌簌地落下几片光影,我睁开眼时两只喜鹊在枝头吵架,它们眼睛边各有一撮白毛,尾羽都很长,还是花的。我看着新奇,跟着它们从枝头飞向树顶,远目而去,山腰弥漫着薄雾,我裹紧外衣,低头盯着面前熄灭的一堆柴。

这是梦里的第几日?

灰烬还是热的,一碰就是一手黑。我不禁有些疑惑了——我当然知道在梦中世界不进食、不饮水、不疗伤并不会死,可是饥渴、寒冷、疼痛就像这余烬一样躲不掉,着实让人头疼。

脑袋里浑浑噩噩,像是灌了一层浆糊,我这才想起我与老妇告别已有段时日,这是梦境不假,哪怕我继续呆在老妇人的小院里,就算和北军撞在一起也都是假的,可我还是浑浑噩噩地南下,追根究底只期望能从梦中挣脱。我昼夜兼程,疲倦之余,也认认真真回想起来当年的旧事,以求静观其变。

如今我又想错了。

自从进入山中,群山叠嶂,路过瀑布、桃花林,山回路转又遇山庄,每一处都熟悉,却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我抓到两条巴掌长的小江鱼,蹲在江边把它们开膛刮鳞,鱼卷起尾巴,从鳞片上、从剖开的肚里挤出一股股血,溪水冲过来,也仅仅染了一团红色就很快冲散开去。

这一路我不敢放松,赶路之余反复提醒自己不要沉沦梦境。

可是事到如今却没想过……也不敢想——

也许我已经死了,正如嘉言常说:庄周晓梦,焉知死生?

柴火燃起火星,窜起一团蓬蓬的火苗,火舌舔着干草慢慢将架在上面的鱼烘热,鱼皮微黄还呲呲蹦着油,一丝丝飘出香味来。

天朗气清,山谷里落英纷纷,桃花瓣落上我的衣襟和头发,还有眼前小小的一簇明火,两条烤鱼,粉嫩的色,旖旎的香……虽说有点计较这个时令的桃花不合情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梦。

我强撑着看顾那两条鱼,只可惜又饿又困,到最后还是倚着桃树意识模糊。梦里睡觉听上去很匪夷所思,然而若非惊醒我也不知道自己打盹,就此长眠也说不定。

唤醒我的是一阵铃声。

铃音轻灵,但于丝丝缕缕中勾动心魂,这个声音我熟悉,常常响在战场,响在酒楼医馆,响在江湖的每一处角落,我还笑过嘉言:你们云梦走路都带声音,一抓一个准,要是去暗杀可要闹笑话的。

她自然不服气,还揭了个教训采花大盗的悬赏,当街行凶,嚣张地运起轻功贯穿金陵南北,一路落下的都是夺命铃声。

她——

“我说你这个怪人,就这么睡在路上,鱼也不吃了么?”

“败家子,都要糊了!”

声音如箭,笔直射来仿佛有裂空之声,我堪堪回魂,只觉脑子混沌,眼皮重如千斤,身体像被魇住般怎么也挣不开,这时脑门一痛,少女娇嗔随之而起:“醒醒!你是死了么!”

我恍惚惊醒,眉毛旁略过一绺流苏,一只碟音铃滑过衣襟,咕噜噜滚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霎时灵台一清。

我拾起那只小铃铛,恍惚间抬头看,只见明明天光中,道上立着头牛。牛是再寻常不过的水牛,肚大腰圆,蹄上蹭着湿泥,它甩甩头低下颈去,一并压下牛角上挂着的两双绣鞋,我这才见一个少女光着脚别扭地坐在牛背上。她甩甩柳条,带点富家姑娘的小脾气,见我看过来想要撑起气势,几经犹豫又羞赧地低头道:“你醒了……那,那能帮帮我么?”

“……”

绯红如雨,眼前的少女眉目青涩,声音稚嫩,赫然是年少时候的嘉言。

我愣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慢慢地,竟在震惊、欣喜、无奈的杂陈中生出一点点难以启齿的念头——原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这般模样。

“你怎么来了。”我问这个与梦同生的小嘉言。

“你……”她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求我,等了好久听到这么一句,当即有些气鼓鼓的,坐在牛背上抱着莲花灯,直直地问我:“我凭什么不能来,你又是谁,认识我么?”

她咬字清晰,即使跟人争辩起来也是如此,不等我答就哼道:“我不识得你。”

这就是生气了。我忍着笑,打起精神上上下下打量她。不过我头发散乱,身上披着一件破烂外衣,一把长刃垂在地上,怎么都不像个好人。

“那这么说,你是云梦。”我走近她,“你为什么在这?”

我板着脸唬人,小嘉言抱着灯缩了缩肩膀。

“天下大乱,医者入世来救人活命,你都说我是云梦,那我为什么不能来?”她壮着胆子说道。

真是答非所问,本来梦境里的对话也没必要深究,可这句出自她口,天下大乱四个字莫名梗在我心里……也对,我既然是建文二年的丛霜,那眼前这个怎么就不能是建文二年的嘉言呢。

我担忧她再遇险,连忙将她全须全尾重新看一遍,见她抱着宝贝的莲花灯,身上的衣衫干净齐整才稍安下心来套她的话:“我在山里迷路多时,见到少侠不免有些急切。既然少侠云游至此,想必见多识广,不知……能否为我解惑?”

我顺着她的愿想称呼她,还夸了两句,小嘉言两颊一红,温润的眼睛瞥向我,挪开时眼尾轻挑,有几分明艳,细细一品倒像是嗔怨。

“我脚伤了,你答应背我,我就告诉你怎么出去。”她抬起脚,脚尖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这才发现她有一只脚垂在衣摆下,连忙伸手捞来看,她一边喊疼一边往后缩,最后还是没犟过,肿高的脚腕还是被我瞧见了。

之前应该有血肿,嘉言在旁边划开口子排出污血,现在伤处虽然还肿着,可皮色正常,也好好敷上药,想来已经无碍。

“救人也要先自救。”我想起她之前大义凛然的话,免不得开始操心。嘉言少时性情直率,是风风火火的热心肠,靖难后才学会留后手,在云梦医者中是难得冷心的一派,然而冷心嘉言我都要多嘴唠叨,更别提眼前这个小嘉言了。

“你这样把自己的底掀了,可万一我是个坏人呢?”我伸手抱人下来,忍不住叨念她,大概是我讲的有道理,她也不吵不闹,环住我的脖子乖乖缩进怀里。

我一时也无话可说,任劳任怨地抱她走到树下,然而高估了自己现在的身量和伤势,肋下剧痛缓不过来,只能靠着树坐下。

“你受伤了。”我没来得及阻止她,她摸进我的外衣,手指沾了几抹血迹。

“救人也要先自救,嗯?”她坐在我大腿上,脸凑过来伶牙俐齿地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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