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知者不言(2 / 2)
渔闲此时又似不假思索就作回答:“草民知道二皇子不会。”
“哦?尔有何理由?”颜如轼揉搓着双手,前些日子赶着抄书,两只手酸疼,这几日又总是钓鱼,长时间不动,颈椎也觉得不自在。
渔闲道:“这段日子中,草民见二皇子礼待身边侍从,纵是身边侍从出言不逊,也未曾恼怒,反而以笑化之,此等温和之人,便不会因此生气,更何况那书竟是手抄本,字虽潦草,却是飞鸟惊蛇、鸾飘凤泊,草民实在受宠若惊。”
此话一听,颜如轼脸上更是笑得灿烂,只觉得听这渔闲一顿夸奖,虽天花乱坠,不过这书抄得也算值了,那些个日子抄书倒也不算白费时间,故而道:“先生果然聪明,那这三呢?”
渔闲恭谨道:“三为那大云国公子修远的笔墨,传言说非寻常人所能得,唯有达官贵人,兴许能讨来一幅,但……”说到此处,渔闲似是有些犹豫,不作声。
颜如轼捡起那画轴,将那画轴拉开,一副初雪临江图映入眼帘。
旁人都说伯修远画工精湛,其画千金难求,初见此画时,就连平日里见惯名人墨宝的颜如轼也不得不惊奇,心里想着难怪圣上也要求伯修远的画作。
他本来是想将此画献给圣上,但后来又因太子薨,此时不便献画,以免被旁人落下口舌,便将此画留了下来,而今日,这画终是赠予了渔闲。
即为赠画,那定是有所因,也必会有所果,而颜如轼如今想听的想见的想知的也恰恰就是这个果.
颜如轼道:“但闻其详。”
听言,渔闲思考片刻,又道:“但二皇子自是身份不同,才华横溢,博学强识,燕国百姓众所周知,而燕都皇宫自然天下宝物聚之,公子修远的墨宝,自然不会漏掉。”
颜如轼盯着这画,未立即出声,心里想的全是渔闲方才说的话,没多大会儿就又笑着说道:“先生说话真是滴水不漏,此等口才思辨让吾不得不佩服。”
一旁慎言的莫有见颜如轼笑,一时间心里竟多了些想法。先是为那渔闲之言惊叹,那渔闲心机之深,让莫有不得不多想,渔闲曾为商贾,又似富甲一方,如今虽为落魄,却定是知晓当今二皇子的身世,知二皇子之母琼华夫人为大云国人,故而避开其身世,反谈二皇子才智过人,又以燕都皇宫为借口,故而把这理由编得完美无缺。
只是连他都能想得明白,这二皇子自然也能想得明白。
渔闲倒也不惊慌,明明拜于地,体表却不显卑微,他声音低沉,说话抑扬顿挫:“至于二皇子手滑的那把扇子,上面可是前燕书法名家法惠之物?”
听到这里,颜如轼来了兴趣,声音也不自觉提高:“先生好眼力,可还看出些什么?”
渔闲先是抬眼,最后却也垂眼,思来想去后回道:“草民惶恐,非拔草瞻风之人,只不过常年钓鱼,惯于留意诸事。草民心中也只是疑问,并不确定,若二皇子愿恕草民无罪,草民便能斗胆回答。”
听完此话,颜如轼自然也明白渔闲早已猜出,可有旁人在场,颜如轼便问道:“先生直说便是。”
渔闲斟酌道:“如若草民未看错,那扇子……怕是赝品。”渔闲抬头,怕颜如轼不信,又见莫有一脸怒意,渔闲吸了口气,图个心安,既而又说:“当然草民只是猜测,只因看到其中有缺笔字,又因那扇子古朴,那字墨又像新墨,虽说……主人故意使之蒙过尘,可仔细看来,人力虽有,却无天时,故而那终究不像是一个年代出的。再者,想要做出旧纸……却也不难,只须浓茶稍浸即可。”
扇不是前燕的扇,墨自然也不是前燕的墨。
那扇子纸面用浓茶泡过,字为颜如轼临摹法惠之作,特意用的旧墨,其中出现的那几个字,颜如轼都避了过去。又为了使这扇子更加陈旧,颜如轼又特地将这东西蒙尘。
只是渔闲心思细腻如此,着实让颜如轼吃惊,那把扇子在他身边已有一段时日,少有能看出来的人,其中又不乏向他讨扇的弟弟们,只是这终究为仿品,他到底没出手,只因那些人并未仔细看,不过是图个法惠的名声。
说句大逆不道的,宫中也唯有圣上能看得出来,却也看了好几眼,可这乡野渔闲……
可细细想来,若是被这渔闲看出来,也并无不妥。
颜如轼将那画轴又卷上,却未放回原处,而是放在渔闲那本无一物的鱼篓中,心里竟想着渔闲这也算是钓上来一幅名画了,不禁暗笑道自己在打趣自己,可面上却说:“本皇子知先生之前并非在说狼烟大话,当日.本皇子明面上说是要人间极欢极乐,不过只是久居燕都,对京都之外的事物好奇罢了。宫中万事繁琐、乐趣甚少,远不及这宫外逍遥自在,可自在归自在,本皇子总觉得缺了点东西,思来想去,便想明白了。”
见渔闲还是低着头,颜如轼想要拉他起身,却也并未这么做,反而说道:“先生不好奇,吾缺何物?”
渔闲埋头道:“二皇子的心思,草民不敢猜。”
颜如轼摇头叹气,惋惜道:“这二皇子的身份,如今竟让你我如此生分。只是我仍有一惑,不得解。”
渔闲心里想着这二皇子倒也可笑,嘴里的称呼一会变一会又不变的,他倒要根据对方的称呼来想怎么接话,世人都说这燕国二皇子只是个闲散皇子,既未封王,又未加官,无实权,也无爵位,若不是……暗自叹气,嘴上说道:“二皇子何以惑?”
颜如轼听言,不假思索道:“当日我与先生初见,先生似有所惊,为何?到底是……在那时便已对我有所疑,还是先生曾见过我。”
渔闲早就料到今日情形,已是想好了答案,如今更是不紧不慢道:“二皇子天人之姿,草民一时间看呆了。”
渔闲却听到颜如轼无奈说道:“罢了,先生慧心妙舌,口若悬河,吾辩不过先生。既然先生不想说,那便随先生了。”
他为抬头,却看到眼前衣尾动了,面前那位半蹲。
渔闲顿然一惊,一抬头,却正对颜如轼那对细长柳叶眼。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颜如轼诚心正意道:“吾颜如轼,惜先生之才,敬先生之德,愿与先生结交,不知先生可愿……”
眉微蹙,眼弯,嘴唇紧抿。
太真诚,真诚得让人不敢信。
渔闲差点被他这对眼睛给骗了去,一个激灵,从旧梦中清醒过来,连忙垂头不再看那人,匆忙道:“二皇子贵为皇子,自是身份高贵,草民只是普通平民,身份卑微。皇子与草民,正所谓云泥已殊路,天悬地隔,之前不过草民无礼怠慢,如今明了身份,自然要遵守尊卑礼仪之道,不可……僭越。”
然而颜如轼未动,不依不挠说道:“先生既然言语至此,那本皇子心意自然要改。吾先前想与先生结交,不过因先生才秀,吾未思人微,可先生一而再再而三拒绝,莫非先生心恐蒹葭倚玉?”
渔闲面上更为惊慌,嘴上出声却无惧色,将先前猜测一并托出:“回二皇子,并非如此,只因二皇子方才谈及往事,称言久居燕都,而如今却身在这燕南一隅,草民斗胆猜想,二皇子定奉皇令,巡视四方,既有公事在身,便不可在此耽误,否则便是草民之大过,此罪,百身莫赎也。”
颜如轼越发觉得这渔闲有趣,又觉得这渔闲从前定非寻常之人,故而开口回答:“先生莫慌,此罪断不会降在先生头上,只是本皇子一路到燕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生地方,便想游玩些许日子,如今想要在先生山下的草屋子落脚,不知先生可愿意?”他张口不谈巡视两字,本不应该谈,不如不作回答,只要他未咬定,旁人便也只能猜测。
渔闲未立即回答,他虽想到二皇子非寻常人,却未想到他思路怪异,不按常理做事,便有所犹豫道:“既为二皇子所欲,草民自当不敢拒绝,只是草民那歇脚的……”
颜如轼提高声音:“先生又要拒绝本皇子?”
渔闲摇头,终是回道:“草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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