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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鸿声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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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爷虚托着青年一只手臂,朗声介绍道:“这是九爷,原在英吉利求学,近日方归。今夜这场晚宴,便是为我九弟接风洗尘所设,还请诸位不必拘束,只管放开了玩,不醉不休。”

话音毕,欢呼与乐声并起,高台上层叠的金色帷幔倏而拉开,盛装的舞女们提裙而出。那舞步热情、大胆,裙裾飞扬,似振翅蝶翼,似斑斓海浪,轰轰烈烈迷了我的眼。

九爷被众人簇拥着,众星拱月般地引上了二楼。

受了蛊惑似的,我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他的背影游了半程,在他即将转身面向这方时才猛地反应过来,忙低下头,轻掴自己一掌,骂道:“真是色胆包天。”

郝帅:“你嘀咕什么呢?”

我立刻双目放空做神游天外状,郝帅露出了然神色,慈爱地摸摸我的头,神似他摸狗时的那套手法。

他随意与身旁一人攀谈起来:“这小子睁眼睡觉的毛病怎么愈发严重,过去至少不会说梦话,哎,真叫人发愁。”

那人斜我一眼,不甚在意地一挥手。“这有甚么可愁,小崽子犯困躲懒罢了,横竖惹不出什么事儿来。再说了,即便真惹出事儿,也有五爷替他兜着,轮不着你操这闲心。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的这份儿心,人月小爷看得上吗?”

语气中夹酸带讽,刺耳得很。郝帅猛地站起,撸了袖子正要发作,我忽然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做出惊醒模样。他顾不上与人理论,连忙接住我。

我茫然道:“帅哥,今夜客人怎么这样多?”

郝帅此人,注意力极其有限,闻言思绪立刻被我带跑,向我解释起五爷今夜设宴一事。我越过郝帅一侧肩头,冷冷看着方才挑拨那人。他原本带着满目不加掩饰的鄙夷看郝帅前来扶我,冷不丁撞上我的目光,掐烟的手一抖,指腹上的嫩肉直接碾上火星,烫得他大叫一声,吓得路过的一位名媛太太洒了手中酒。

舞台侧方的宋经理耳听八方,眼观六路,金丝镜框下一双眼转过来。我余光里看见他似乎皱了皱眉,对身后的下属招招手,后者便附耳去听。

大约半分钟后,两个健壮打手将那人绑了拖走。他嘴被塞住,也不敢挣扎,只扭过头,用眼睛凶狠地瞪我。

我剥了颗朱古力,抛高了张嘴接住,冲他笑了笑。

郝帅对于过去几分钟内发生了什么毫无所觉,还在意犹未尽地说着:“上回我见九爷,还是七年前,当时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再见,竟已有了这等威势。你是不知道,方才他一眼扫来,我居然不敢抬头!”

“是么?”我眼神又有些涣散,喃喃道:“我倒觉得他挺温柔。”

下一秒,我就被带着劣质烟草味儿的掌心轻轻扇了一嘴巴,郝帅难得正经着一张脸,弯下腰与我目光持平。

“这话今日我听过就算,以后你可千万别再说了,尤其是不能传到九爷耳朵里去。”他压着嗓音,“贺家这样的豪门养出来的继承人,哪儿有什么真温柔,不过逢场作戏罢了,就算是咱们五爷,也不是什么真正好脾气的人。你瞧见的,不过是贵人们愿意给人瞧见的一面,背地里究竟如何心狠手辣,你这辈子都想象不出。”

我把嘴里的朱古力嚼碎了,砸砸嘴,舌根有些发苦,那苦味顺着咽喉直达内脏,我忽然有些难受。

“哦,所以?”

“所以你脑子里要是有什么巴结讨好的歪念头,趁早给我打消咯!尤其是别去打九爷的主意,他最得贺老爷看重,说不定就是贺家下任家主。你这笨脑瓜子如何算计得了他,送上门去就是一个死。”

我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不知道他怎么有脸说我脑子不好,捏了捏眉心。“行了,你可真能瞎想,我就是随口一感叹,什么意图都没有。”

他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我,仿佛内心正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最后一咬牙,终于下了某种决定一般,一把揽过我的肩,带着我背对人群。这一刻,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我背上,自上而下,倾倒的高山一般,带着迫人的气势。

我想回头看,却被郝帅按得死紧,他在我耳边悄声说:“我可听人说,这九爷在英吉利求学时,染上了一种怪病。”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咯噔,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什么……怪病?”

他几度张口,都没说出话来,一派难以启齿的纠结。

我罕有地急了,推他一把:“说啊。”

难道是什么不治之症,可我怎么愣是没看出来?我还记得他那具漂亮的身体,柔韧劲瘦,生机勃勃,不见一丝病态。

“他,”郝帅一闭眼,接下来的话会烫嘴似的一股脑地吐了出口:“他喜欢男人!”

脑子里乍然空了一瞬。

哦,就这事啊?

我暗自舒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还有些哭笑不得。这还是我头一回被他弄得无话可说,一言难尽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从震惊、难以置信、无法理解,渐渐转变成嫌恶、恐惧、如遇蛇蝎。

我忽然笑了,弄了半天,原来他是担心我会为了荣华富贵去攀附九爷,随即被拐上床,也染上那种“怪病”么?

可是怎么办?他的床,我已经爬过了,爬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整夜都没能下得来。

而这病,我天生就有,却不是九爷传染给我的,或许这就是我那未曾谋面的父母将我遗弃的原因?

郝帅这话说得晚了,我心想。

晚了十七年。

而我也没有那样的神通,能够回溯时光,去掐死襁褓中的自己。

原来喜欢男人,竟是一种病么?

原来喜欢男人的我,竟是一个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病鬼么?

过去我只当自己不同于旁人,约摸是有些不正常,可我没想到竟严重到这种地步。

许是我面色不佳,他觑着我,以为我被吓傻了,安抚地拍拍我的背:“我知道如今九爷回来,不少人便动了心思,但这是别人的事儿,与你我无关。咱们安分待着,五爷不会亏了咱俩的……哎!总之,你平时远着他点儿,我可还听说,他最喜欢你这样干干净净的小男孩儿……”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我却不记得了,整场晚宴我都有些提不起劲儿。郝帅只当我是乍然听说这样的秘辛惊魂未定,体贴地为我留出冷静的空间,没再拉着我聊天。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为我着想,可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待,即使他眼中看的并不是我,还是叫人有些伤心。

我坐在飘窗上,拉起的窗帘将我与那个衣香鬓影的华彩世界划开界限,我支着下巴,看窗外秋风呼啸的街道,看月下银杏的落叶乘风起舞,不知疲倦、不分昼夜、无忧无虑……那么快乐。

我闭上眼睛。

我是被重物撞击玻璃的碎裂声叫醒的,然后才是尖叫声、脚步声,杂乱无章地响,飘窗外那个歌舞升平的世界仿若一夕之间消失不见。我一把捞开厚重的窗帘,另一手背在身后,出手的瞬间军刀已然出鞘,一刀挥开一个举着砍刀意图斩杀倒地舞女的男人。

我随意抹了把脸上的血,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晚宴现场,有片刻的怔愣。

我很后悔,昨天就不该想起这六年在五爷的庇护下,从未遇上过火拼的事儿。这不今天就遇上了。

嘶,我这开了光的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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