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鸿声里(2 / 2)
而更让我惊讶的是,这些年我虽一直跟着郝帅学功夫,但与他比试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从没有真正的全力搏斗过。可如今真刀真枪地打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太废物,我一连撂倒四个,发现自己居然挺厉害?
我没敢伤人性命,或许是记忆中那人曾对我说过的话起了作用的缘故,我做任何事总记得把握分寸。我不想失控。
他说,你要做一个正直、善良、达理、心智坚韧的人。
还说,你可以慢慢长大,不必着急,我会看着你,不叫你踏错一步。
又说,错了也没什么,我在这,总能救得回来。
可他却走了。走得突兀、仓促,像暴雨前夕过境的狂风,所经之处,一片荒芜,什么都留不住。
我侧身躲过一柄挥舞的铁棍,趁对方打掉我手中刀的间隙,一把扣住这人的胳膊反拧在身后。他体格比我健壮得多,一个侧踢将我带倒在地,我翻身压在他身上,重新捡起军刀的时候,雪亮的刀身上,我看见自己身后高高扬起的匕首。
可我已经来不及躲了。
“砰——”
灼热丨的液体飞溅在我裸露的脖颈上,淌进衣裳里,贴着皮肤迟缓地滑动。太烫了,烫得我几乎克制不住想要颤抖的冲动。鼻端盈满血液的腥膻,还有一种别的臭,臭气的来源比血更加浓稠,源源不断地从男人眉间的枪口中涌落。
我有片刻放空,脑中自发地回放子弹擦着我的额角飞掠而过的那一刹,耳畔转瞬即逝的破空声,使我想起离群孤雁短促的哀鸣。
满场皆寂,只余我劫后余生的喘息。
高台之上,穹顶之下,男人把枪递给身后侍从,又接过一位名媛递去的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缓缓往前踏了一步。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居高临下,一如他来时那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视线这次没再略过我,停了短暂一刻。
他平静而温和地笑了一下,向众人道:“唔,枪法生疏,见笑。”
没有人敢笑。
他的姿态实在是太坦然,如同方才他只是在靶场练了一枪,而不是杀了个人。
怪得很,他身边分明围满了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哪一个单拎出来,都是能叫人惊艳不已的人物。可我却只瞧见他一个,其余人在我眼里都化作虚影,成了背景。
我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喊了一句:“九爷。”
也不知他能否听见。
一场恶战就这样在九爷的干涉下混乱而仓促地结束了。宴会难以为继,贵人们被扫了兴,断断续续地与贺家两位少爷道别,门外空地上原本停满的车一辆接一辆开远,卷起烟尘,驶入稀薄的夜色。
月亮大而无光。天快亮了。
我跟着五爷的属下们收拾残局,然而他们井然有序,自有一套处理流程。我转了一圈,发现还真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只好听帅哥的话,回去将这一身血污洗净。
洗澡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受了伤,都不严重,但也不是顺其自然就能自己痊愈的程度,又见外面天气不错,便揣上钱往医馆去。
谁知走到半途,老天爷和我玩儿变脸,忽然落起雨来。
不是什么大雨,雨丝绵密,带着深秋的凉意,缓缓渗入皮肤,竟误打误撞地抚平了我躁动一夜的情绪。淋着雨,吹着风,我沿着这条长街散漫地走,看如我一般无伞的行人以手为遮,挡在额前匆匆跑过,心中一片宁静。
然而这宁静很快被打破。
一辆轿车飞快地从我身侧驶过,车轮卷起路面积水,蛮不讲理地泼了我一身。
我看着那辆在视野里远去的加长轿车,乌黑锃亮,气派奢华,令人印象深刻,眼熟得很。我甩去指尖悬挂的水滴,盯着停在路口的车屁股默默看了一会儿,又默默忍了。
我刚抬脚想要继续走,那辆车尾灯闪了闪,居然倒了回来。这一次车速很慢,几乎没有溅起水花,在我身侧稳稳停下。
司机飞快地下车,神情近乎是诚惶诚恐地来到我面前,九十度弯腰,为我拉开后座车门,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小爷,请上车。”
他大概不知道我叫什么,可爷是指车里面那位,于是我就成了小爷。
视线越过车门,我看了看里边儿那位爷,身上仍是那身剪裁得体的西服,肩上披着挺括大衣,发丝梳在脑后,分毫不乱,无处不精致得体,此刻双膝交叠而坐,正在闭目养神。
我又低头看了看湿漉漉的自己,原来自惭形秽是这样的感受。
“我就不……”
“上车。”他打断我,听来有些疲倦。
我顶着司机恳切的目光上了车,丝毫不怀疑若是我再迟疑片刻,他就要跪下来哭着求我了。
我坐进去,自觉地靠窗贴着,尽量离他远些,生怕我身上的水汽沾湿他昂贵的衣料。
门关上,窗升起,我们谁都没有再出声。轿车的隔音效果极好,飘摇的风雨声悉数被格挡在外,像个无坚不摧的港湾。我有些冷,悄悄蜷起身子。
忽而眼前一暗,头上被盖下一块温热的柔软,意识到这是什么,我怔住了。
大衣带着主人的体温,源源不绝地向我传来,包裹住我,很快就使我暖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捏住大衣一角,依稀嗅到一些寡淡的墨香,略微惊诧——这味道与五爷身上那种很是相像。
在我看不到的身旁,传来男人低哑的问询,似乎生怕惊扰什么似的,他将声音压得轻而又轻,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万般温柔。
“是谁?”
我又有了那种被蛊惑的感觉,躲在温暖的昏暗里,向着他的方向微微偏过头。“什么?”
“谁叫你受了委屈?”
眼眶倏地烫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骨子里深藏的懦弱总在他面前显露,不顾我的意愿,不讲道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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