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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去台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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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吃惊地转头看我,目光在对上我时,又有些羞怯地垂下了。

“应是不曾见过的。”她小声道:“但您生得确实有些像我一位故去的长辈,因此我一见您,便觉得亲切,所以方才才会……未经大脑般向您求助。”

她语速很慢,似是正在回忆着什么,连原本赔着小心的目光也渐渐柔软下来。

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驱使我顾不上考虑是否失礼,脱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像是被我忽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肩膀,我自知失态,忙向她道歉,她又受宠若惊般连连摆手。

“我没有名字。”她两颊微微发红,目光闪躲,声音愈发小。“妈妈给我取的花名是……菲尼克斯。”

“菲?”我仿佛听见脑海中什么破碎的声音。

“菲尼克斯,”她却误以为我没听清,强忍着羞耻解释道:“说是洋文中,凤凰的意思。”

——那是我蒙尘的记忆被打破的声音。

她见我忽然沉默,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中的神采忽然淡下去,低下头,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您也觉得可笑吧?”她轻声说:“一只鸡,却管自己叫凤凰。”

一句话不假思索地出了口,我说:“何必妄自菲薄。”

话音一落,我与她都愣了一下。

她看我一眼,又垂下头,不好意思似的将一缕长发别至耳后,有些开心地问我:“少爷,我没怎么念过书,您方才那句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我没回答,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出了会儿神,反应过来她问了什么,才慢半拍地点了个头。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烦闷,问她,有烟么?

我衔住烟靠在墙上,看她动作熟练地拨亮火柴,踮起脚,将风中摇曳的火苗送过来。我目光锁住她,俯身徐徐靠近,掌心挡住二人靠近的脸。温暖的火光打在她脸上,果不其然看见她眉心一小块微微凹陷的皮肤。

那是她小时候自己抓破的,刚结了痂却又被抓破,如此循环几次,最后永远落下这个小小的印记。

菲尼克斯,菲……

菲菲姐。

送我鹅黄裙子,总将自己碗中的肉夹给我,会给我编辫子,耐心听我东拉西扯,在我被凤妈妈责罚后悄悄跑来安慰我,唱歌哄我开心的菲菲姐。

劣质的焦香穿过口舌,直入肺腑,我只抽了一口,便呛得眼红喉涩。其实我以前抽的也是与这差不离的烟,不过跟着祝东风享了一阵儿的福,竟将口味养刁了,真不知该说自己什么。

我摘下烟,想将它掐灭,菲菲姐急急拦住我。

“别啊,浪费。”说着,便毫无芥蒂地含进自己口中。

我心脏微微抽疼,两下。

一是为了这将我与菲菲姐耍着玩一般的命运;二是因为,我忽然想到,会与我共抽一支烟的人,原本仅有一个祝东风,如今,却不再是了。

我摸遍全身,都没找出哪怕半块大洋,不由后悔自己为什么出门不带钱,又后悔不该为了图心里一时痛快不要祝东风的“嫖资”。

菲菲姐看到我的动作,先是有些茫然,而后似是想到什么,脸上的血色红得快要滴出来。

“我……”她试探地挽住我的手,羞赧却坚决地看着我。“您方才救了我,我今夜……不收您的钱。”

于是茫然的变成了我,等我终于反应过来她误会了什么,整张脸也跟着烫了起来。“不,我不是——”

“哟,这是谁啊。”

很轻的一声,浸着些即使在无数个日夜过去,也无法令我忘却轻浮笑意。

认出这道声音,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鞋跟敲击石板路,一下一下,回荡在悠长的深巷,在这个寂静午夜里显得格外清越。那是昂贵的手工皮鞋才能发出的声音,我很熟悉。

“怎么,不同我打个招呼?”

我慢慢地回头,看着那个自黑暗中现身,身披大衣的青年。分明只是一日不见,我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只是望他一眼,都像跋涉万水千山。

我定定地看着他:“九爷。”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夜风中纷乱的额发背后,目光却如猎鹰般锋利,淡淡看了我与菲菲姐相挽的手臂一眼。

“小东西,”他慢条斯理地摘下一只白手套,垂在身侧,看着我。“过来。”

我有一刹失神——他知道我无事时喜欢摩挲他指腹的薄茧,因此牵我手时,总会记得摘下手套——这是一个示好的信号。

我下意识地就要迈动脚步,随即却听到他的后半句。

“跟我走,既往不咎。”

我定在原地,那些被我刻意避而不谈的思绪潮水般涌上心头,我顿时清醒过来,好似看到他眉心不着痕迹地一簇,我霎时就释然了——连同我一起长大的菲菲姐也没认出我,遑论仅与我相处了一秋一冬的祝东风。

就这样吧,就让这段畸形的关系到此为止。

我看着他。“您说既往不咎,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菲菲姐大约是察觉到什么,视线在我与他之间来回扫过,想要抽回挽在我臂弯的手,却被我反手握住。我留意到,祝东风神色微微变了。

“爷,”我压下汹涌的泪意,缓缓地,缓缓地朝他笑了一下。“您放过我吧。”

他脸上的笑意倏地消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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