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马车从玉上楼离开，斜雨迤逦一路。好不容易到齐王府，停马下车，他将马夫赶开，自己在府门前站了一晌。

雨虽不很大，却很快打湿外衣，凉夜中一点点渗进衣内，渐渐感到蚀骨般冰冷。那冷是粘稠的，顺着皮肤一点点攀爬上来，也难挣脱，就这么湿哒哒贴在身上，像被巨兽的阴云笼罩着。他颓丧垂着头，懒懒的没了力气。马夫已将马从小门赶进马厩，从侧道经过被门房叫住一问，方晓得李瑀还站在门外。将大门打开，下人俱一惊，忙不迭将他扶进内院。

阁中却烛火通明，门童道：“是九公主，戌时便来了。”

李瑀一抬头，果然见长乐侧影绰绰从合拢的苇叶屏风上映出来。他举步走到阶前，却在最后一级停住，忽然想到方才在那腌臜所在听到的诳语，不知此刻他的面目是否还那么生硬，毕竟屏风后是长乐，他并不想吓坏了她。

长乐的影子转过头，接着拖着裙曵站起。她一手将苇叶推开一扇，在室内熏黄的烛光中缓步走出。李瑀站得比她低，于是两人几乎平视对方。李瑀收敛忧色，方抬睫向长乐望去，却看见她一副怒容紧紧抿着嘴唇。“五哥，织翘在哪儿？”她问道。

织翘？李瑀一片茫然，忽然一道精光，才想起长乐向他求过这个人。李瑛的那帮姬妾，送她们上路该是什么时候？是今天么？或者，早就已经死了？他脑中尚来不及梳理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长乐的目光直直撞入他的眼中，令他心头一片烦躁。他撇开她进入阁内，在当中圈椅坐下，食指拇指按住鼻梁，安抚混沌的心绪。这时候不由得想，未央殿中奴婢原来这样不得力，这个消息他本打算永远瞒着长乐，不知为何她却知道了。

“我明日会去打听。”他缓缓道。

“明日？”长乐忽然脸色涨红冲到他面前，“难道你不知道两个时辰前宫里已经赐了白绫？你去打听？她们再也救不回来了！”

他浑身疲惫，扶额按住太阳穴，无奈道：“既如此，明日就为她们安排法事，就此了结吧。”

“五哥，你一点儿也不难过吗？从前你也见过她们，同她们说过话的。你就只有这么一句‘安排’？你的话这么冰冷，一点儿人味都没有。我都不认识你了。”她站在那里，风吹着她长长的裙摆，披帔亦随风舞动，落在李瑀眼中，仿佛她随时要被风吹走。

“阿九，那是父皇决定的事情，你我都没有权力做任何改变。”他看着她说道。

她眸中一动，似乎意识到什么，咬牙道：“所以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要救她们。”

“你原来是骗我的！”

他望着她，她到底也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了，身量已经长成，亭亭站在那里。他不知怎么想起李睿拱动的身体，心生厌恶的同时，又决然破口道：“你该长大了，没有人有义务永远成全你、保护你。你有睁开眼睛看过吗？如今朝上有我，或者你任何一位哥哥说话的权力吗？父皇的命令，你自己也去求过的，他既然不收回，又有谁可以叫他改变主意呢？难道你要我去求李叔衡？或者叫我也聚集一支军队，然后让李叔衡有理由把我也杀了，是吗？”

他从没大声对她这么说话过，长乐许一下是愣住了，在那里一副惊愕的神情。接着慢慢的，她醒转来，眼眶中渐有泪水涌出，她向下轻轻一阖，泪珠便滚落在地，也仿佛落在李瑀的心上。

他想，他不应该这么说出来，还不如让长乐埋怨他。他宁愿她永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安心做一个快乐的帝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