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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小提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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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的时候,曾经有个语文代课老师说,希望大家都可以学着写写日记,把一天开心的、难过的、不想告诉别人的、只想藏在自习心里的那些事情与心情都写在日记里,将日记视作自己最亲近的朋友,那么以后就再也不会孤单。

陶贝刚开始写日记的时候,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他每天过得实在是堪称乏味,不过就是最基本的生存动作,再加上一些侮辱、一些嘲笑、一些打骂罢了。他想把日记当作他的知己、他的挚友,他不想在这个本子上写他被打的事,否则以后翻看起来的话,一定又会让他很难过。可是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可写的呢?

没什么可写的。所以他的日记本闲置了,他宁愿不写,也不要记录下那些让他痛苦的事。

慢慢地,他几乎都要忘了那个日记本的存在。

初二的春天,来了一个转学生,很高,很帅,只是看起来有一点凶,陶贝下意识地有些怕他。

转学生坐在他右前方,隔着一条过道,陶贝抬头看黑板的时候常常会不小心瞄到他的侧脸。他有时候看起来很凶,但有时候看起来却又像藏着很重的心事。他不听课,常常托着下巴,出神地望着窗外。这个时候,陶贝就能把他的侧脸看得真真切切。

他很好看,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的发丝与鼻尖总是会挂着几个光点,有时候发丝随着风微微摆动,光点也会一起摇摇晃晃。

转学生来了一个星期后,陶贝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那天也是个晴天,海水一般清透的天空中飘着云彩,跟着风飘啊飘,像陶贝的万千思绪。

上午下课时,有人让陶贝把他身边的那扇窗打开,他们要把卷子折成纸飞机,扔到外面去。窗户是上下两块拼成的,只有上面的可以移动。于是陶贝就一手扶着窗台借力,一手伸出去用力地推窗。可那窗框竟像被锈粘住了一样,怎么推也推不开。

他很着急,想要爬上窗台去推,可一腿的膝盖刚刚搭上去,后背就被人狠狠地杵了一拳,紧接着是头不得已地甩向一侧。因为受了惊,腿就突然摔了下来,膝盖磕在窗台的石板上,关节处的撞击让他反射性地红了眼眶。

“他妈的你手是借的啊?不舍得使劲儿啊?”

“我操,哭你妈呢?”

他没想哭啊,那只是生理反应。可他不能辩驳,他只能吸吸鼻子,挺直了身子去推窗。

窗子一动不动,他的胳膊很酸,也很疼。而那几个人只是站在他身后,看戏一般笑着、骂着,如同在看马戏团里最出色的小猴。

一秒一秒,陶贝全身心都浸在油锅里煎熬。

突然,头顶的光好像暗了,一只手越过他的肩膀,按在了银灰色的铝框上。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之后,窗子开了。

忽地就有风吹进来,拂上了陶贝的眼睛。他回过头去,堪堪与那人的下巴保持了一指的距离。

他愣愣地抬起头,风吹得他发丝纷乱,在黑色的乱影中间,有一双棕色的眼,被日色染着光,下方的鼻尖上挂着亮亮的光点。他看得清他青黑的、隐约的胡茬,金黄的、淡淡的绒毛,呼吸间他似乎吸入了他身上的气味,有一点点汗水,有一点点清香。

蓝白色的窗帘翻动着,遮在了他们身上,如一副结界,将他们与世隔绝。

那天转学生告诉他,他叫张瑜。

张瑜。弓长张,怀瑾握瑜的瑜。

张瑜,张瑜。陶贝抱着这个名字念了一路。

回家后,他翻找出了他的日记本。

因为陶锋会时不时地闯进他的屋子乱砸一通,他就把日记本带到学校,藏在桌斗里,用厚厚的衣服裹着。

那天起,他开始写日记了。

——今天有人要打张瑜,但是居然输给了张瑜。不过他受伤了,眼角破了个小小的口子。

——张瑜上课睡着了,第四节课的时候老师叫醒了他,他被罚站了。

——张瑜和我说话了。

——今天费思明想要打我,张瑜帮了我。他为什么帮我?

……

——瑜哥今天给我带了早餐,是包子和豆浆,很好吃!

——瑜哥说,周末带我去看电影。好紧张呀,电影院黑黑的,会看不见他的。

——瑜哥带我兜风了!

——瑜哥说,他罩着我!

……

——瑜哥今天请假了。我这是怎么了呢,每天都想见到他。

——我好像喜欢上瑜哥了。

……

——瑜哥不要我了。

·

米色的格子纸像白鸟的翅膀,噗啦啦地飞起,在空中划来划去。纸上有密密麻麻的字,有彩色的贴纸,还有很小的简笔画图案。它们本该偷偷苟活在那张厚厚的封壳下面,而此时见了光,就疯狂地庆祝起自由,捧着那些秘密招摇给全世界看。

陶贝一边哭着,一边去追那些日记纸,他听不到周围人大声的笑了,整个世界慢了下来,悠悠地旋转着,要把他转晕了。

他跌坐在洋灰地面上,又跪起来去捡落在地上的,他捡到了张瑜带他看的电影,捡到了张瑜给他带的早餐,可他却始终没捡到他对张瑜的喜欢。

似乎是要给他答案一般,广播响了。他听到一个好听的女声,轻轻地、慢慢地念着:“我好像喜欢上瑜哥了。”

身子一瞬间僵住,原来最重要的那张,并不在这里。

他把最重要的,他对张瑜的喜欢,弄丢了。

他跪在地上,眼前逐渐模糊,又一下子清晰,然后又模糊,又清晰。又一滴眼泪落下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脚,红白相间的运动鞋,他和张瑜一起买的。

他不敢抬头,他抬不起来。

于是有人帮了他一把。

张瑜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被人揪着头发,眼神是刀,是冰川,是万丈深渊。

“瑜哥……”

最后一行泪滑下来,给最后一声“瑜哥”伴奏。

·

游今靠着路灯杆,一支又一支地点着,几乎是没有停息地,他很快抽完了口袋里的半包烟。

但这似乎还不够,他快步往“刺青”走去,想要再借一包烟,顺便拿回他的小提琴。

可很不巧,他的老朋友并不在,烟和琴,他一个也没能带走。

他没在市里过夜,似乎是等不及了一样,他叫了辆车,大半夜地赶回了县城。可回来之后,他又不能做些什么,在路上徘徊了会儿后,他又回家抽起了烟。

抽完烟以后又打拳,打完拳以后又听歌,听完歌以后又洗澡,洗完澡以后就没什么事能打发时间了。这晚他大概睡了一两个小时,清晨四点的时候惊醒过来,然后呆坐到五点半。

这次比往常要早一些,十分潦草地洗漱之后,他挎上书包出了门。

但他只是出了门,并没有再往前走。到了小区门口之后,他就停下了脚步,在半亮不亮的天色中站定了,再也没有动。

天边渐渐亮了一点,远处蒙蒙的薄雾中,他看见了一个身影在小步地赶着路。

陶贝走近了,眯着眼看了看,觉得前面站的那人很像游今,却又不敢确定。直到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他才有些惊讶地叫道:“游、游今?”

游今一直等着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再听见他这声呼唤时,却又突然猛地心疼了一下。

“嗯。”他以平时的语气应道。

陶贝惊讶又好奇地指指他身后的那几栋楼:“你怎么在这里?这、这是你家吗?”

“嗯。”

眼睛似乎就要蹦出眼眶了,面对游今,陶贝是真的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那你为什么……”他又望了一眼自己来的方向,“为什么走那么远送、送我?”

游今把手插进口袋抓住了衣服内侧的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啊,快走快走。”

于是游今就这么和陶贝“偶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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