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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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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鸿羽提着灯, 与祁长生慢慢地走在路上, 夜风温热, 好像沉睡都城送来的温热鼻息。

封鸿羽就在这样的宁静里,无端地生出了一点成就感来, 他望着平和的街道,青砖平整,道路宽阔,几乎能想象白日里马蹄声声叫卖不断, 他的臣民平凡而热闹的生活。

他轻轻地说:“朕还算是个好皇帝,是不是?”

祁长生用力点点头:“我在来南村生活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能这么平静的生活, 是陛下的功劳。”

封鸿羽眉毛微微一扬,却并未显露出半分自得,半晌, 他说:“其实都是父皇的功劳, 父皇治理天下二十年, 从饿殍满地到勉强温饱, 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朕不过是想替父皇守住他半生功业罢了,只是……”

他想起缪乐贤,不由得顿了一顿, 没再说下去。

祁长生却恍然未觉, 满脸好奇地问:“先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他么?”封鸿羽沉吟片刻, 还是不知道如何评价, “不是个好父皇就是了。”

很遗憾,以肩挑起家国山河的男人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再担下一个体弱的男孩,所以他只好在浓重的药味与书本堆之中孤独地长大。

铁血半生的父亲并不允许他玩物丧志,能留在他身边的不过是一把老师征战沙场时常用的弯刀,每日封鸿羽数着栏杆在书桌上投下的光影,当日光挪至第六格,就能听见有人慢条斯理地踱进屋里,不苟言笑的模样,惯例要问:“今日身体可好些了吗?”

少年压抑着小小的雀跃站起身来,向他行礼,眼里写满希冀:“先生,我们今日说些什么?”

那是他了解外界的唯一窗口和途径,从男人口中娓娓道来的现实,远比书本更鲜活热烈,也更残酷,缪乐贤从不避讳他是个孩子,他的话语里弥漫着战场的硝烟与战火,血与伤痕渍满每一个字,缪乐贤说,你是君王,须得痛民之所痛,感民之所苦,才能治理好这个天下。

“你知道吗?”封鸿羽突然道,“其实这不是朕头一次独自出宫。”

“什么?”

“朕在做储君时,曾被先生偷偷带出宫,在街上转了约莫一个时辰,随后便被父皇的随从抓了回去,先生挨了顿重重训斥,朕也受了好些日子的体罚。”

那时他牵着缪乐贤的衣角走在摩肩接踵的繁华街道,小心翼翼又贪婪地把目光所及的一切尽数印入脑海深处,连争吵和拌嘴都觉新鲜。

缪乐贤看不过眼,低声呵斥:“站直了,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他慌慌张张地挺直了腰,但仍在人群中显得那么瘦小,好像随便一个行人就能把他撞倒,少年封鸿羽的心中突然就浮起一丝不安,他想,我真的能治理好这个天下吗?

缪乐贤好像看出了他的不安,手掌按在他肩头,沉稳有力:“你父亲其实与我说过,说鸿羽这孩子心善,怕是难当重任。”

少年心头酸涩,但还未来得及掩饰,却听男人继续道:“我与你父亲说,你一人若是守不好这浩浩江山,就由我来辅佐训导,直至你走上正途。”

那是透过单薄衣衫的掌心温度,封鸿羽至今仍能依稀感觉。

他低头淡淡一笑,自嘲地想,或许先皇当年所言没错,他确实心软,为年少时的陪伴与鼓励感恩至今,因此迟迟不愿对缪乐贤采取过于强硬的手段。

祁长生并不能猜到封鸿羽在想些什么,却能从他的神情察觉他的情绪慢慢低落,她抿抿嘴唇,悄悄攥住他尾指,岔开话题问:“陛下见过前朝的光景吗?”

“没有。”封鸿羽一怔,“但也从先生口中听说过一些。”

“是真的很——”祁长生斟酌了一下用词,犹豫道,“很过分吗?”

祁长生抬手拨开汗湿在脸上的几缕头发,对封鸿羽接下来的形容感觉忐忑不安。

她从封鸿羽的话里想起自己的父亲,与封鸿羽相反,祁长生的童年过得甚是悠闲,现在想来,父母大概是觉得她知道得越少,能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吧,因此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尽情玩耍。

戏班子、精巧的玩具、珍稀的吃食流水一样地从她面前经过,宫女们轮换陪她玩耍,孩子对玩乐永不疲倦,直到她第一次对这一方庭院之外的广大世界有探索欲望,决心趁夜展开一次无人知晓的伟大冒险,夜晚她背上满是玩具的小小行囊,蹑手蹑脚地溜出去,在皇宫里横冲直撞地乱跑,感觉满心都是冒险的快乐与惊险。

直到她在某扇半掩的门前停下,听见空旷黑暗的宫殿之中慢慢扩散出回响到近乎变形的急促喘息,与男人的低沉笑声。

女孩懵懂地攥紧背包系带,鬼使神差地向宫殿中迈出一步。

脚步声幽幽地消散在宫殿中,黑黢黢的广阔殿内十分空荡,唯有殿正中摆了座对于幼年孩子来说近乎顶天立地的金色佛像。

佛像为男女合抱,均象首人身,男相凶恶阴邪,女相端庄柔和,女相居下,看似一派温情,但细察便能发现,女相手脚紧绷抽搐,白眼外翻,眼角带泪,是濒死之兆。

一盏油灯摆在供桌前,烛光自下而上,将佛像下半截映照地纤毫毕现,而男女相的脸似有若无地淹没在大半阴影里,更添诡谲阴冷。

小长生人生第一次,无师自通地晓得了什么叫害怕。她踉跄地后退一步,腿脚发软,转身想逃。

然而殿内有男人轻声地笑:“哎呀,是祁家的孩子。”

那话语像是困咒,将她两脚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祁长生慢慢转过脸去,眼球因为害怕微微震颤,她大睁双眼,说不出话,不知何时眼泪已淌湿了满脸。

油灯旁款款站起一个不着寸缕的男人,宽肩窄腰,长发垂落至脚踝,容貌美到接近妖邪,方才拥抱的绝美女尸随着他的动作,从他膝上滑落,沉重地砸落在地。

男人对祁长生微微一笑,血迹溅在眼下更添邪气,他柔声说:“长生过来。”

祁长生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呼吸越来越急促,喉中发出断续抽噎,她怕极了。

那妖鬼似的男人就朝着祁长生走来,面容在她眼中渐渐身后巨大神像重合,神性与邪性在他身上达到一种无比诡异的和谐,他站在神像下,宛如邪神亲临。

容殷似乎享受极了女孩的惧怕神情,他妩媚的眼角挂满轻佻戏弄,终于走到女孩面前,他跪坐在祁长生面前,缓缓捧起她湿漉漉的小脸,近乎恶质地弯起唇角:“不认识我了吗,小长生。”

祁长生发出一声哭泣似的呻吟,肩头剧烈地耸动一下,直直盯着他,许久,才抽噎着摇了摇头。

容殷的目光幽深而蛊惑,指尖拂过她柔嫩如花蕊的幼嫩嘴唇,半晌,忽的俯身——

然而手中一空,满脸冷漠的瘦削男人将孩子抱在怀里,一手将孩子的脑袋轻轻按在胸前不让她在看。

容殷抬眼瞧了瞧他,毫不在意地放下手,站起身:“爱卿的小丫头,可是打扰朕的雅兴了。”

祁宋的目光冷冷地越过他,在油灯旁的女尸上停留片刻,才道:“陛下好兴致,夜已深,臣携家女告退了。”

“真真浪费一张好皮相。”容殷嗤地笑了,不耐地挥挥手,“跪下请罪,然后滚吧,今天朕心情不错,不想见血,在阳罗阁当值的宫女都挖了眼送去倚红偎翠楼,一个个既然连个小姑娘也看不住,那眼睛也没什么用了。”

祁宋抱紧孩子,跪下深深叩首,显然已是对容殷的命令已经习惯到麻木,对宫女生不起任何同情之感,唯有唇亡齿寒的恐惧。

容殷呵地叹了口气,像是困了,又同祁宋道:“前些日子送来的药不错,朕觉得好像浑身轻松不少,床事一齐弄四个宫女也不觉疲乏,赏。”

“谢陛下。”祁宋没有起身,口称谢恩,双眼紧闭,捂住了女儿的耳朵。

待到容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祁宋才缓缓送出一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湿透,他无声苦笑,再看怀中的女孩,已经满脸泪痕地睡着了。

如今祁长生回忆起来,在她美好地近乎虚假的童年里,这一幕像是皮影戏残破幕布后露出的残酷真相。

封鸿羽心生疑窦,心道若是祁长生真为前朝遗害,为何还要主动提起这些,他简略说了些情况,见她听得认真,不自觉地嘴唇微张,怪傻的。

语音落毕,祁长生似有所感地垂下头,突然叹了口气,出神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了长生不老的享乐,容殷以一己之力几乎掏空了整个国家。可她如今长生不老的活着,却并未感觉到多一分的快乐。

封鸿羽回答:“或许是因为恐惧吧。”

“怕什么?”祁长生停住步子,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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