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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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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中国深圳,云海大厦A座24层顶楼天台,北京时间约6月15日下午13:00。

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站在天台边缘,用高倍望远镜向楼下的街道扫视着,他的视线不停地在搜寻着什么,耳中的无线通讯器传来了声音。

“报告,收到请回复。”

“收到,请说。”

“发现目标,正在往云海公园移动,开始行动。”

“收到。”

(二)

中国深圳,云海大道,北京时间约6月15日下午13:00。

林栖低着头向外跑去,一场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争吵结束后,她只想把一切的情绪甩在身后,但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像汗水一般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只知道她的心现在像泥石流过后的山体,被混杂着各种情绪扫过,留下的只有是千疮百孔的痛。

林栖右手的疼痛因为大幅度的跑动刺痛了起来,她只能放慢脚步,用左手扶着右手的肘关节。

今天不是周末,也已经到上班时间了,公园里的人还比较少,但林栖凌乱的头发和走路姿势还是引起了一些路人的关注。

她钻到公园里因为两旁有茂密的树林阻挡,所以即使在早上也没有人经过的石头小路,她口袋中的手机掏出来,用左手单手操作,查了查离这里最近的诊所地址。

对于林栖来说,现在她首要并不是为了解决脱臼的右手带来不断的刺痛,而是因为这样的姿势走路实在是太碍事了。林栖确实不爱护自己的身体,身体不过是行动的工具,当身体不能完成意志所需求的意愿时不过是一堆废物。吴依依不过是想要留下这具躯体,这令林栖甚至厌恶自己的身体。她的灵魂和身体以及境遇不能达到同步,也许这就是真正令她感到痛苦的事。

她找到了目标,自己正处于找到她的路径的正方向,便加快了步伐。突然,身后的树林的阴影下伸出了一双手,一只手封住了她的嘴、一条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还没等林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拉到树林的空地里了。这个全身都是硕壮的肌肉的男人很高,林栖的头被他用手臂揽在胸前,林栖的脚踩刚好被拖到地上,一路扫着落叶,拉着她的男人快速地踩在落叶上发出“嘎吱咯吱”的声音,林栖没有挣扎,除了是因为之前防身课上所学的那些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是用不上的以外,她现在完全没有想要反抗的念头。

“就这样发生点什么,不是挺好的吗?”

男人拽行的速度很慢,竟让林栖觉得这并不残忍。男人停在了另一个穿着黑色夹克和工装裤的男人面前,林栖自然的习惯于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仔细地观察对方。大概是因为抱着淡然的心态,林栖心里完全没有紧张。面前的男人交叉抱臂、两脚打开的挺立着,显然是有在提高防御的警惕,他的胸前除了多挂着望远镜,着装和林栖背后的男人完全是一样的,并且都是全身黑色。统一的着装,即使没有什么突出的特征也能说明,这两人有着相同的来头。

“放下她吧,不丁。”

面前的男人一开口,揽着她的大个子立刻就放松了,林栖的脚才能踏到实地上。

大个子把腰弯到近90度,右手摸着后脑勺,用有些大舌头的粗旷声音说道:“对不起啊,林小姐。”林栖竟觉得这傻愣愣的模样有些好笑。

“你好,我叫刘君旧。”面前站的笔挺的男人伸出了右手,林栖又把头转回来,仔细看了看他。虽然他穿着干练,看上去训练有素,有着特殊的精气神,但他温和的五官加之面带微笑的样子,意外的让林栖觉得温柔和放松,特别的倒觉得他有几分不该有的阴柔。当然,这样形容他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过分妖娆的行为和身材,而是林栖感受到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柔”,或用一个不适合男生的词是“媚”。这种特殊的感觉,让林栖感到很温柔。

“你好!”林栖微笑着回应道,并艰难的把右手迎了过去。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一塌糊涂,但不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怎样一场对话,她也尽量不想要自己显得过于狼狈。

林栖握完手,想要收回,谁知刘君旧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放,林栖无奈也不敢用力,只得抬头看着刘君旧暗示他该放手了。然而刘君旧对着她轻轻地笑了下,那微笑既温柔又狡黠。林栖还没反应从这不可思议的微笑中爬出来,右手就被松开了,随之传来的是一股剧烈的刺痛,刘君旧两手分别抓着林栖的肘关节两端,很熟练的向着正确的方向一用力,在一瞬间的疼痛感溢出后,林栖很清楚地感觉右手的脱臼感消失了。

刘君旧很果断地丢开了林栖的右臂,林栖举起手稍稍放松了一下,右臂便恢复正常了。林栖笑道:“谢谢!”,她原本就无用的的警惕心已经荡然无存了,反而产生了感恩之情。此时,不论林栖如何不愿承认,她只是一个还未真正长大的孩子,会为了疼痛被镇压而感到快乐,还会在她那还未崩溃完全的天性中找到天真。

刘君旧从夹克内侧的口袋取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林栖,林栖接过来一看,竟然格外有设计感。磨砂红的纸被叠成了信封状,上面隐约装饰着金色线条的各色花朵的暗纹,林栖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因为右手刚刚恢复,还有些木讷,林栖只好放低了左手,稍抬起右手轻轻地打开纸扣。大概是因为样子有些费力和搞笑,林栖注意到刘君旧偷偷地笑了一下,放松下来的林栖倒有了余力起吐槽这两个“绑架犯”:竟然这么放松,要是我现在大喊一声估计这两个人都得“落网”,不过也不一定,这两人一个看起来力大无穷、另一个身手灵活的,估计最多也就是让他们“战略撤退”。

林栖意识到自己不对之后,才再把注意力又转回了手上的信,最上面一排用楷书白底黑字写着“邀请函”三个大字,接着就是楷体的正文,当然每一行字下面还非常国际化的附着英文。

林栖这才开始阅读,信的内容是:

小姐/先生,您好!

本次暑假决定于今年6月18日至8月25日举办夏令营。望您能够参加。

联系人:林君旧 7200612260

G

林栖读完整封信,反而增添了更多的疑惑。本来严谨庞大的绑架团体,在她眼里这下功夫变成了不良的传销组织。说到底,这封信里没有任何信息,落款处也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母“G”,全然还是个谜,论是谁来看也不觉得是个奇遇而是个犯罪组织的低劣阴谋。

她茫然地抬起眼,懵懵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之前的什么印象现在脸上都被盖上了“广告推销”的印章给完全遮去。刘君旧读到了林栖眼里的鄙夷,低下头咳了两声,名叫“不丁”的大个子当然是没有理解其中的深意,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习惯性摸了摸自己的头。刘君旧便开口打破了三人各自尴尬的局面,“林小姐,明白了吗?”

林栖实在忍不住便无奈笑道:“我……”林栖拿左手拎着邀请函的一角,实在不知做何回答,“除了这个还做的不错……”林栖甩了甩右手,感觉舒服了不少,心想,这家伙正骨还是不错的。“……但是,还是希望你们不要再做这种非法勾当了。”林栖已然失去了兴趣,不想再做逗留了,她转身便要离开。

大个子一把抓住了林栖的胳膊,林栖的身体也跟着惯性转了回来,“怎么?”

林栖抬头看到大个子正瞪着她,不过林栖倒也不为此所惧,她拧过头对着还站在原来位置上的刘君旧,他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边笑着说:“别对林小姐这么凶嘛。不丁,我早就跟你说了这样做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他顺手牵起林栖的右手,把邀请函拍到了林栖的手中,对着她笑道:“虽然我们确实是来发广告的,当然我也不想在路边发这种看起来很低劣的传销广告,不过这就算是给这个帮你治好手的恩人一点面子吧。”他压下音量在林栖的耳边说:“你一定会去的,你的眼中有那抹光。”

他放下林栖的手,“记住,想通的话,18号下午13:00,机场,打这个上面的电话,说我的名字。”

“可以走了。”刘君旧说道,林栖搓了搓右手还紧紧地攥着那张邀请函,看着刘君旧严肃的神情,突然想要问些什么,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问什么,最后只发出了一声,“好的。”便转身了。

“记得要好好对待自己,你并不是一个没有心肝、逆来顺受的怯徒。”在林栖远离的背影后,刘君旧留下了这句话,语气异常的难以捉摸,就好像里面藏满了秘密。林栖一时有些语塞,“那你还真是看错我了……”,她揪着心回头想看看他是用怎样的语神情说出这句话的,可她只看到刘君旧和不丁离开的背影,用看不出任何情感的姿势。

林栖呆站在原地,风吹来吹去,单调的反复反而有些无常。她享受站在风中的感觉,仿佛正在用灵魂呼吸,洁净着自己的灵魂。她静静地拿着邀请函反复地看,刘君旧和被叫做不丁的大块头的影子在脑中不停浮现,直觉在告诉她这邀请函里一定隐藏着什么。足足十几分钟,她直站在风中翻来覆去地翻看,却怎么看都只是一张折叠起的精装卡纸,她终于注意到一种熟悉感正在慢慢地在她心中被挖掘出来。就在第二十八遍合上卡纸的刹那,她意识到,这张卡纸对她来说不只是熟悉,而是处在永远也不应忘却的那部分记忆,她应该早就把它刻在最为坚实的石块上,没有想到,那块石头竟在多年的风吹雨打中风化了刻印。她嘴角勾起一丝哼哼的冷笑,她觉得自己现在可笑至极,曾经为了坚守和忍受发下的誓言,如今却忘记了找到他最为关键的线索。

林栖笑了,随风发自灵魂的微笑着,她抬起头透过高耸的树木望着交错的叶间留下的那点蔚蓝色的天空,只是单纯的、过分的喜乐,却疯狂得像彼此争强斗胜的天风和海浪一样。

(三)

中国深圳,云海天地花园,北京时间约6月15日晚上19:30。

天已经完全黑了,林栖这才敢回家,她不知道吴依依有没有回来,但她必须得去面对。

她像以前那样偷偷打开家门,灯没开,里面一片黑暗,吴依依没有如往常的无数次一样坐在沙发上大哭,看着寂静黑暗的客厅,她心里不由得生出些许庆幸,即使她知道这不应存在。林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了进去。走到房门边时,突然接连不断的低声啜泣从另一端传来,她扭头过去,发现对面的房门下亮出了一道光,

“妈妈……”

林栖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晚,和那时一样,愧疚、后悔、无奈等等一系列的情感在哭泣声中越来越清晰。

再向五年前的那一晚之前倒退10小时,约莫是那日的上午10:00前后,也是林栖初二转学报到的第一天。因为老师要求,陪同林栖前来的吴依依不得不离开她左右。年少不谙世事的同学对林栖的母亲对于女儿的“特殊关注”感到好奇,等吴依依一离开便不谙世事地围上了林栖,之后又不谙世事地直接开口问当事的那个女孩,同样年少不谙世事的林栖也直接将一切吐露出来。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那时的不谙世事究竟应不应该,但接下来,不谙世事的同学给不谙世事的女孩起了一个糟糕极了的主意,一个不谙世事的他们觉得正义和绝妙的主意。

“不如,我们去告诉你妈妈,你不见了,然后我们再偷偷带你去那些你没玩过的地方。”

一个稚嫩、可爱的女声不谙世事地轻轻响起,散发着善意和正义感。

“对呀!”

“太可怜了!”

“是呀!”

“那里很好玩的!”

不谙世事的赞同声、怜悯声、怂恿声同时在不谙世事的女孩耳旁想起,看着一张张不谙世事的善意脸颊闪灼着友好的光芒,不谙世事地女生笑了,她剔去了心中丑恶的女人所占的全部阴影,现在她的心中挤满了快乐、天真和美好的遐想。

在老师方才关于安全的严厉训话从全班同学的右耳倒干净后,不谙世事的男孩、女孩们就开始行动了。林栖躲在教学楼的大圆柱子后远远地看着那个叫做点点的女孩拉着她的好朋友表现慌张地跑向在校门踱步的吴依依。

10秒后,两个女孩手忙脚乱、手足无措地在跟女人讲些什么。

30秒后,女人惊慌地开始搓手顿足。

40秒后,女人拿起手机,不停地按着键盘,拨打老师的电话,但未接通的铃声持续着响没有停过。

60秒后,一个女孩的手被女人狠狠抓住,大声地怒吼。

70秒后,女人的神情恢复平静,她放开女孩的手,掩面让两个女孩离开。

80秒后,两个女孩手牵着手欣喜若狂地向大圆柱子跑来。

90秒后,谋划这场冒险的孩子们围成一圈庆贺着他们作战胜利。

躲在柱子后的女孩默默地看着,她现在有些犹豫了,她左右摇晃着脑袋。一边是掩面离去的妈妈,一边是象征自由的朋友们。就在她马上要放弃这个计划的时候,和点点一起的女孩——林栖已然忘记了她的名字——似乎发现了什么,凑近林栖的耳朵,悄悄地问:“你妈妈是不是打你了?伤口……”女孩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她偷偷地递去一个腕带,让林栖遮去伤口。林栖想起来了,从手腕处的伤口到背后的淤青还有腿上的疤痕,她从这些疼痛里看到了另一个吴依依。突然,“点点”女孩笑着拉起了林栖的双手,说:“走吧!”,林栖一晃眼看见了那个灿烂的笑容,那个女人从不会露出和这些朋友们一样的笑容。

不谙世事的林栖并不是想要吴依依给予她什么,那是她的妈妈,她想要的只有最普通最普通的“爱”而已。

那天下午,朋友们没有带林栖去那些孩子们都爱的游乐园或者商城,只是在附近的街道上不停地走、不停地逛、不停地和人打招呼、不停地聊天、不停地笑……林栖已经很满足了,其实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十分害怕朋友们会嘲笑她,但他们没有,只是把这当成“新手任务”一般愉快去完成。事实上,“满足”只是林栖腼腆地说法,她第一次看清了她住的这条街道,这条在繁华的都市中藏匿着的繁杂街区;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里条街上生活的人,真真正正热爱着生活、扮演着不同角色的人们。林栖心中突破了满分线的愉悦已经不能用任何比喻句、排比句、反问句来表达,不谙世事的放声大笑已经不能让其它人感受到她的心情了。

这些不合适的快乐已经完全掩盖了真相。林栖忘记了,忘记了她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那天,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她才想起回家,她问道:“我该怎么跟妈妈解释?”。女孩告诉她不要担心,父母只会训斥一两声或者打几下便会放过孩子的,毕竟那是自己的孩子。

是呀,她们只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已。怎么会责难他们呢?

林栖和同学们分别后,她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只得踩着夜色和路灯昏黄的光往家走。突然,身后出现了熟悉的脚步声,拉着长长的影子到她的脚下。过度而突然的愉悦刺激让她坚固的铠甲刹那变得脆弱,经受不起锋利的长矛的袭击。她的大脑装满痛苦的那一部分才开始苏醒起来,可已经来不及武装起自己的全部。那个哭红了双眼、散乱着长发的女人如丧尸一般侵袭过来,那一幕溢出的恐惧如同《闪灵》中的血液浸没了她,林栖浑身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她冲刺般地向有光的地方跑去,挤入人物中,直到整个人都笼罩在霓虹灯和LED灯光中,也再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不停地放慢节奏,深呼吸的舒缓了下来。

林栖慢慢地走回家,一步、两步……像是数着倒计时,难以缓和。

她轻轻地推开半掩着的门,就看见吴依依缩在沙发的一角不停地啜泣,眼圈像是被擦伤般透着血红色,眼泪已然无法再挤出,但她还在支支吾吾地痛哭着,哭得像全世界都化为灰烬一般绝望。林栖心中才刚刚生出的光彩和美丽一下被浇灭了。吴依依看到了僵在门口的林栖,却没有像往常怒气冲冲的对着林栖,将她的痛苦转化为林栖的伤痛来发泄,也没有紧紧地抱住林栖,抓住救命稻草般闪耀起眼中的光芒。吴依依只凝视了一眼,随之而来的更大声的哭泣和呢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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