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 2）

“朕……已决定赐未央……鹤顶红。”一字一顿的艰难吐字着实费了不少时间，低哑轻颤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感到了陌生。他想做个好皇帝就必定会负了他心爱的女人和女儿。

“愿吾儿在天长乐。”仿佛是预料之中，波澜不惊的语调，仿佛来自于天际，迷离中透着柔和，却在话音落下的霎那间烟消云散。

“你会怨朕么？”背对着她，他看不到她的容颜。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眼中有她觉察不到的黯淡，他全然不复九五之尊该有的威严。他向她踱近了一步，这一刻，他只想做一位相公触碰爱妻的肩头，可手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下来。橘黄的烛光照亮了他的手背，却照不暖他心底的悲凉。他是杀了女儿的父亲，又怎得爱妻原谅？颓然缩回手，他注视她如墨的秀发，半响，喉咙滚动，带着嘶哑哽咽“明日午时，淸锁宫。”语罢，悄然离开了屋内。

跪在蒲团上的女子停止了敲击，转身望着消失在月色中的身影。姣好苍白的脸上俱是平静。

碎柳淡花云头锦履踏在雨中，即使脚步轻盈，也难免会有积水溅在鞋面。穿过甬道撑起油纸伞，细雨顺着伞壁滴落在地上，悄无声息的荡起细小涟漪。抬头看，墨灰色的天空变得愈发暗沉，伞下的人加快了脚步。

淸锁殿的门扉“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淅淅沥沥的雨声顿时听得更加真切了，响午的微风轻拂带着些许凉意。

两侧碎发贴在了脸上，她小指一勾，把碎发挽到了耳后，微笑的注视着来到的人。

站在门槛的云苏把伞放在了墙角，低头两脚剁了剁。发现有鞋边有踏不完的泥泞，许是方才走的急，都沾着鞋边了。她乜了一眼，嫌弃的脱下鞋履，端着绛红色的雕花食案走进大殿。

“小主子，饿着了么？今日奴才给您梢了您最爱吃的糖醋鱼，可新鲜了，您过来尝尝。”她努力维持愉悦，却半天也没见主子回应。回眸眼，空荡荡的角落里，一个瘦小的人儿，两手扒在紫檀木镂空云纹窗棂上。足尖点地，梗直脖子，扬起小脸，目光凝视窗外。苍白的小脸，依稀可见她嘴角勾起的幅度，杏眼微眯，隐约露出希冀的微光。

她柔声轻唤主子，窗前的人儿趿拉着兔毛儿软底鞋，转过身向她踱来。

“嬷嬷，外面的雨大么？”她歪头，挠了挠脑袋。

“不大，就是下的时间有些长了。”她边说边把筷子递给她，“主子，快些用膳吧，这天凉的快。”

“是桂鱼么？”她夹了一块糖醋鱼放进嘴里，口齿不清的问道。

“是桂鱼，今日圣上高兴，吩咐御膳房做了好些好菜。我估摸着给您捎了点儿，您不就爱吃这个么？”

话音刚落，案前的小人儿，低头耷拉着脑袋，微微颔首说知道。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一瞬，她骤然抬头，咧嘴对云苏微笑。

眼前的小人儿笑了，眼里带着柔光，云苏的心轻颤，手中紧握圣上赐的鹤顶红。她的主子已经知道了，为何还会如此坦然？至少哭一哭，让她少些愧疚。她拽着自己的衣袖，嘴唇蠕动极力自持，却依然难以开口。

许是发现到了她的艰难，小人儿淡笑。食指缠绕胸前的秀发，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嬷嬷，等我吃完可好？”

云苏依言转身，没再回眸看她。

身后的小人儿安静的吃完了饭，向她伸出了小手。五指细白的摊在空中，低哑利落的声音透着本不属于孩童的落寞，“给我吧，嬷嬷，我自己吃。”

眸中噙满了泪水，她咬着牙才不至于掉落。艰难抬起手，伸向主子的每一寸都心如刀绞。

小人儿举着瓶子细打量，拇指般大小的瓶身上，用彩釉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红鹤，她眼含迷离的感叹：“这么漂亮的玩意儿，竟会有如此剧毒。”言毕，把瓶颈红木塞取下，仰头喝下毒药。

“主子。”云苏惊呼，一把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低头泪水已不觉涌出。怀里的小人儿气若游丝，嘴角勉强扯出一点幅度，她艰难的吐话，“嬷嬷……谢谢你能送我最后一程，我不怪父皇，我作恶多端，这是我应得的……”

“只是我很想很想母妃……为什么她不来看我……”她开始啜泣，眸中的泪水悄然而落，沾湿了她扑闪的睫羽。目光呆滞的望向前方，她似看到了什么，小脸儿泛起一抹红晕，眼角露出笑意，顺着目光在空中伸出了小手。

“母妃……”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小手徒然垂落在地上。日光透过窗棂洒落在身上，她却永远感受不到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