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观（2）（2 / 2）

事若反常必有妖，鬼身即将到手，范无救也不必顾及这副残破肉体，翻到塔楼内侧，正要潜下去察看，地底忽而震动——

先是明珠穹顶，后是百道梯级，黑水里升起一座堆金砌玉的冰楼。

范无救连忙翻身退避，好险，如果再晚一步，他就会卡在冰楼和塔楼之间，活活碾成扁的。

原来梯形祭坛只是地基，罗刹国祭祀祖先的宗庙，比范无救想象得更加宏伟气派，他拾级而上，冰楼内绘着一副叙事史诗，从罗刹族诞生开始，到第一次发生动乱，部分罗刹归顺地府，斩断与故国联络，自称“夜叉”，成为转轮王的手下鹰犬。

长卷忠实记录了这一幕，大群夜叉穿戴阴司服制，跪拜在转轮王脚下，薛云从化出阎罗真身，眉毛上挑，显示寂忿相，手腕上还佩着一枚金环，想来就是囚禁白无常的那一枚。

不知道谢必安现在怎么样了。范无救想到他就愤懑难平，继续拾级攀爬，越往冰楼上走，长卷图画的颜色就越素淡，到最后彻底隐于冰霜，仿佛昭告罗刹国衰败的气运。

明珠穹顶之下，一张纸皮悬在两只银钩上，纸皮呈人形，薄如蝉翼，范无救到近前一看，纸皮上用红墨勾勒出面容和躯干，和本尊一模一样，范无救摸了摸下巴，连面部的胡须都画出来了。

唯一有所出入的是，纸皮上的范无救双眼紧闭。

黑无常的恶鬼真身，已经在罗刹国沉睡了一千年。

孟如歌在此留下一缕神识，感应到范无救的气息就自行触发，半空传来她的声音：

“视、嗅、听、言、触。”

孟如歌每说一个字，纸皮上对应的部位就出现一点白光，当“触”字落下，恶鬼真身被完全唤醒，通身流转光晕。

“黑无常，好自为之。”

范无救从银钩上取走纸皮，本该立刻穿戴上，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转过身，一跃跳进了冰冷汪洋。

周杭和简臻在海啸来临前最后一刻靠岸，翻遍了船舱都不见范无救，周杭找疯了，连储存鱼的仓房都没放过，坚持要渔民打开，自己下去找。

仓房大敞，里面潮湿肮脏，满地杀鱼留下的血迹，腥气冲天，周杭红了眼，就着这股腥气，在仓房门口，和简臻吵得不可开交。

“这么大一个人，一米九多，说没就没，怎么回事？！”

“会不会被浪卷下去了？”

“那他怎么不呼救！”

“风声太大，没听见吧...”

“这是一条人命！你他妈当他是什么？”

简臻的语气比白开水还淡，周杭几乎咆哮起来，揪着他的衣领，愤而挥起一拳。简臻躲了过去，然而眼镜被这一拳打歪，，半条眼镜腿挂在耳朵上，镜片还碎了一个，淌着大颗雨水：“掉进去就是掉进去了！我雇船是来救你的，不是救他！”

他又转过头嘀咕了一句什么，周杭没心思听了，现在就算把简臻扔海里祭天也没用，他跑到船头，波磔巨浪一波接一波，山呼海啸地袭来，从里面找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

简臻跟上来，拍了拍周杭的肩：“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海啸马上要来了，背后的民宿全部会被淹，要是再不走，死的就不止他一个，我和你都也活不了，明白了没有？”

周杭鼻头通红，分不清是哭的还是冻的，冰冷液体从眼眶流下，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听话，小杭，别再想了。”简臻趁机拖起周杭往回走，他也愣愣的不挣扎。

简臻朝渔民打眼色，渔民如获大赦，解下拴在沙滩暗柱上的缆绳，拖着小船和他们一起往高地退去。

周杭已经彻底脱力，一步也走不动，简臻伸出胳膊，穿过他腋下，在沙滩上辛苦地拖行。

“大不了等水退了再雇人去捞，捞出尸体，带回去好好葬了，每年去看他，上两柱香告慰，也算我们尽过心...”简臻气喘吁吁地说着，周杭后背贴在他胸前。

简臻默数着一二三四，然而，他数不出周杭的呼吸声。

突然，渔民看见了什么，用当地土话大叫。

周杭被人声唤醒，挣开简臻，又往滩头跌跌撞撞跑去，简臻大呼猪队友，转身拔足狂追，一路追一路喊周杭的名字。

呼声尽数淹没在海潮中，周杭不慎踩到一块冲上岸的贝壳，跌倒在泥沙上，他捂住脚踝，骂着娘回头看简臻追上来没有，掌心很快变得又热又粘。

冰雨冲过全身，周杭的痛觉被封闭起来，如果不是那道亮光，他甚至不会知道自己在流血。

看似山穷水尽的一刻，周围倏然变亮。

月夜照白，天风独凛，一道强光冲破天地桎梏，贯穿百里海域。

范无救自深海逆浪而来，乌发争逐流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