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1)(1 / 1)
白煮蛋死后,神力逐渐消散,他的双腿变回蛇尾,双手风化在空中,鳞片也逐渐浮现。最后留在范无救臂弯中的,依然是一条麻绳粗细的白花银环蛇,它的眼睛只有绿豆这么大,小得可怜,而且再也不会睁开了。“他死了。”薛云从沉然道。范无救愤而抬眼,眼眶积血,面色狰狞,双瞳金光大作,昔日屠尽阳关的杀神,今日复又在矣,薛云从不敢轻慢,手握绿玉柄,将一对金瓜护在胸前,纣绝阴亦在暗暗运转神力。唯一隔开范无救和纣绝阴的物什,是那具极尽奢靡的棺椁。范无救问:“棺中何人?”“高丈二尺四寸,周二丈,内梓宫,次楩椁,柏黄肠提凑。”纣绝阴冷冷报出一串棺木制式,反问,“八爷以为棺中所葬何人?”局势随时可能激化,但爆发的那一刻迟迟不到,两位祖宗反倒攀谈起来,阆风逐月之中,除了谈话声以外鸦雀无声。薛云从不安到极点,冷汗浸透了衣衫。忽然,范无救朗声大笑。笑声愈清朗,听来就愈凄凉。“无需多言,拿命来吧!”范无救手无寸兵,挥掌一扫引来狂风啸聚,纣绝阴紫衣乱舞,全力挡下一招,两人交上手,薛云从终于松了一口气。吞噬金丸后范无救迅速归元,芬陀利和纣绝阴的神力本就相克,而今阴阳对撞,蓬莱烟雨阁内震颤不休。双人交战,薛云从一动不动,像座冰雕,范无救心中明了,他绝非是诚心归顺纣绝阴。薛云从的立场暧昧,向来有迹可循,当年谢必安帮助范无救越狱,薛云从明明就在阴司,却硬是等到五浊之地的守卫溃散才现身,不仅放走范无救,还顺利拿住谢必安的把柄,用一枚金环困他至今,后来,范无救恢复鬼身,回到阴司,遭薛云从暗算,精元被毁,但若非如此,范无救怎会想到用天下至阴替代自己本来的精元?甚至在刚才,薛云从故意将范无救引上蓬莱烟雨阁,一旦纣绝阴晚来一步,范无救和芬陀利的精元彻底融合,哪怕纣绝阴贵为神格,也未必有三成胜算。范无救想明白其中关窍,掌风偏离,擦过观战的薛云从。一缕鬓发被顺势削去,薛云从惊道:“你!”范无救的嗜血双瞳映入眼帘:“转轮王,你不忠于任何人,你只忠于自己,”削发是奇耻大辱,薛云从颤声:“你疯了!”鲜血干涸,凝结在眼眶中,范无救现在看上去的确像个疯子。他的嗓音呕哑嘲哳:“今日我注定要反,必安是我结拜兄弟,不可能不受牵连,薛云从,你是不是应该做个决断了?”“伽罗刀,拿出来吧。”薛云从脖颈僵直,满身汗水从燥热转为冰凉。直至今日,薛云从游走在地府、纣绝阴,和范无救之间,凭借八面玲珑的手段,数度从漩涡中央全身而退,可如今范无救苦苦相逼,他一旦倒向其中一方,其他两方势必对他群起而攻之,凡人对叛徒的憎恨刻在骨血中,即使是九天降下的雨水也无法彻底洗净。纣绝阴不出手,面容扭曲,笑着慢慢唤了几声“薛卿”,仿佛想把他从最深的梦魇中唤醒。声声“薛卿”,缱绻温柔,薛云从的双眼模糊了,他又看到被佛光簇拥的莲花生,白衣如雪的谢必安,甚至是在血海之畔,登高遥望的纣绝阴。这些人,每一个人,都毫不犹豫地离他远去了。薛云从抬起头,双目已变得和范无救一样血红可怖:“杀了他。”“杀了他!”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伴随着刀锋鸣响,薛云从白袍高展,袖中飞出一柄宝刀,刀未出鞘,却先声夺人,嗡嗡铮鸣不绝。范无救伸手接住,那股赖以生存的力量又回来了,在经脉中奔流不息。他记得,伽罗本是没有刀锋的,杀遍阳关,败尽英雄后,伽罗才有了薄如蝉翼的刀锋。“伽罗与纣绝阴、芬陀利,同根同源,脱胎于...呃,这天地混沌之中,若再为它开刃,只怕煞气太重,切记切记,伽罗不可见血。”酆都大帝赠刀的那一天,如是叮嘱过范无救。当年范无救初出茅庐,还有几分少年人的傻气,追问:“如果见了血,会发生什么?”白胡子老头拈须一笑:“伽罗见血,代表你陷入了动用武力才能逃出的困境,这不是刀的劫,而是你的。”如今想来,果然如此,伽罗第一次见血在阳关,范无救手刃北胤军队,破了杀戒,犯下滔天孽障,第二次见血在长安,静怀太子坠楼而亡,范无救受遍酷刑,打入五浊之地,整整一千年不得自由。今时今日,伽罗第三次见血,范无救将长刀平举,他不知道这一劫会是什么,但他已经无所畏惧。纣绝阴不再唤“薛卿”,在薛云从拿出伽罗刀的一刻,他对这个男人的最后一丝信任也烟消云散了。“开棺,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范无救道。再过一时半刻,芬陀利的精元就会彻底和他的鬼身融合,如果纣绝阴想除去范无救,只有现在这一个时机。纣绝阴迟迟不动,心下无比凄凉, 他的孪生妹妹,正渐渐融化在他的仇人体内,成为一件杀死他的工具。纣绝阴哀痛难当,一脚踢在棺椁上,棺盖轰然落地,范无救持刀上前一看,棺木竟然是空的。薛云从:“这不可能,我明明看见,明明看见...”一个少年从纣绝阴身后走出,他拢着墨蓝大氅,毡帽盖过头顶,帽檐上镶了一圈绒毛,白玉覆面,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陷入无尽遐想。白玉面具上布满血沁,仿佛无数道接了又断,溃不成军的红线。纣绝阴亲密地搂过少年,手掌在他浑圆的肩头爱抚:“摘下面具,让八爷看看你的真容吧。”面具揭开,静怀太子的七窍下明明还有血迹,可他对范无救扬眉一笑,与生前的神态别无二致。“八爷,别来无恙。”武道玄面不改色地打招呼,手中握着一把与他极不相称的宽背大刀。尺寸,式样,乃至刀刃上那个小小的缺口,都和范无救的伽罗刀一模一样。薛云从只看了一眼,便高声道:“快跑!”为时已晚,静怀太子一刀捅穿范无救的身体。“嗤——”血肉飞溅,范无救中刀还浑然不觉,痴痴凝视太子。“没有想到吗?”太子满脸快意,和范无救的神情对比,更显得残暴不仁。“伽罗,本是一对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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