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任(2 / 2)
席封平朝二人戏谑地望了一眼,沈潋面不改色地朝前迈了两步,走到何必钱的身前,而后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自然而和蔼地说道:“日后大家都是同僚,不必如此。”
何必钱的表情顿时变得惊悚起来。
沈潋善解人意地问道:“何大人要看看我的委任状吗?”
何必钱怔了怔,忖度了片刻,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沈潋便将手伸进岳护胸口,从里面抽了张纸出来,展开了送到何必钱手中。
何必钱立刻比方才更加仔细地将那张黄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清清楚楚。
沈潋也跟着饶有兴味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清清楚楚。
何必钱将状纸归还,脑门的汗顿时更多了些,干笑道:“沈大人果真是年少风光、巾帼英雄。”
沈潋嘴上道着“哪里哪里,惭愧惭愧”随意地将状纸塞到胸口,伸胳膊勾住了何必钱的肩,揽着他便向辕门内走去。岳护连忙从身后为她撑着伞,大步跟了上去。
席封平走到方才那青年官兵的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抱拳:“属下世袭百户齐一遥。”
席封平点点头,说道:“我会向沈抚台进言,让你顶了千户的位置。牢里那位,别让他太痛快。”
齐一遥连忙下跪,席封平一手拦了,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何必钱将二人带到大堂,沈潋二话不说往主位上一坐,伸手取过一本折子便翻了起来。何必钱连忙说道:“朝廷邸报不曾到达,一应事务暂时由下官代理。如今抚台既已到任,下官不敢擅专,今日便将折子送往巡抚衙门。”
沈潋将折子往桌子上一拍,兴奋地双手撑在桌案上,两眼放光。对着何必钱说道:“我自小便想体会一把当大官的滋味,现在如愿以偿,果真舒坦!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大人,拜托帮我拟些命令,下发各州府!我也要抖抖威风!”
何必钱心中鄙夷至极,暗骂袁行之怎么给自己调来这么个东西。浙江事务眼看着绝无起色,放他大捞一笔而后调任别处也就是了,何必再让一个蠢货来搅这摊浑水!这沈潋小人得志,毫无出息。只知道父母官威风八面,一点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倘若触了什么霉头,连带着他也要跟着倒运!
然而转念一想,袁晛老谋深算,绝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自己毕竟也算是袁晛的门生,倘若出事,定然有所牵连。沈潋怕是专门来背这个黑锅的。这样也并无不好,她蠢笨简单、毫无头脑,如今虽位在他之上,日后定能为他利用,大肆搜刮。
于是神态恭谨道:“不知抚台要发怎样的谕令?”
沈潋看他面色变化,心中也明白他的计较,只装作不懂,仍是支着头,一副天真模样,说道:“今日我来,见码头处乱得厉害,便下个禁令,从今日起,粮船不许出省,看着也整齐些。第二嘛,限各府衙两周之内将治下牢狱理清,帮我出出政绩。至于第三……我还没想好,日后说吧。也烦劳何大人帮我想着。”
何必钱立刻头大如斗,心中暗骂她不懂规矩,尽惹些麻烦事,然而毕竟是他的直系上级,实在不好得罪,便斟酌着说道:“自古商人往来,官府没有插手的道理,限制粮船出省,实在不合适。”
沈潋装作懵懂的样子,问道:“我哪里有插手?不过是不许他们贩卖到外省罢了,在省内如何我是不管的。都说江南繁华,难道连粮都买不起了吗?”
何必钱仍是为难道:“商户卖粮给谁是他们的自由,贸然阻断外省的交易,这不合规矩。”
沈潋有些生气:“我说过了,在省内,他们卖给谁我绝对不管。可就是不能出省。何大人提规矩,我也来同何大人讲讲规矩。如今我是浙江的巡抚,我便是浙江的规矩!何大人若是不满,尽可上书参我。我是皇上与袁阁老亲自任命的人,新番上任自然要有些作为。如今浙江倭寇大乱,我不过是存些粮食为百姓留着吃饭罢了,皇上与阁老定然不会怪罪。是非对错,何大人还是想清楚的好。”
何必钱糟心至极,各大商户都是官员们的钱袋子,一旦得罪,这是多大的一笔损失!可是沈潋分明有袁晛做靠山,自己同样是依附袁晛才得到的升迁,沈潋也倒算了,如何能不给袁晛一个面子?
只好抖着声音说道:“抚台执意如此,下官也不能违抗,只是这第二点……州府牢狱案件繁多,岂能两周断清?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啊。”
沈潋抬头望向席封平,眼神无辜至极:“我初来乍到,实在不明白,原来浙江的官司,平日竟是不处理的吗?”
席封平冷笑道:“自然。衙门里还指着那些小民往里吐银子呢,怎么会随意放过。看何大人这样,恐怕臬司衙门大牢里,也靠着这些人吃饭吧。”
何必钱弓着腰,嗫嚅着道:“将军怎的这样说话,毕竟有些案件所涉颇多,一时也难以断清。官员们素日里还有别的要事……”
沈潋开始耍赖:“我不管。书里记的都是这样,但凡好官上任都是要清冤狱的。两周后我要到各地大牢查看,若是还有冤狱未决,底下的人便小心着。我受皇上和阁老赏识,万不能因为这些个小事坏了声誉、断了前程。何大人掌着一省刑名,臬司衙门定然要做个榜样出来,下面的事也要何大人多加用心。我也实在不愿为了自己的前程打大人的脸啊。”
何必钱只觉得两眼一黑。
沈潋意犹未尽地说道:“麻烦何大人派些伶俐些的官兵们,这些日子辛苦些,三日之内务必要将谕令传到各级衙门。我实在是等不及啦。码头上的事也要多派些兵士前去看着,下午我会去码头看看,到时可千万别被我抓到什么不该抓的人啊。”
何必钱简直都要哭出来了,沈潋的位置能不能长久还不知道,但沈潋如果一直这样折腾,他的老命迟早断送在这里啊!
沈潋拍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蹦一跳地晃了出去。越过何必钱时,还非常有心地告诉他:“何大人差事做得好,我定然会上书求阁老的赏赐。我来的时候小阁老便嘱咐了,凡事定要倚重大人,借大人的力才能披荆斩棘。大人素日里的好处,阁老与小阁老都看在眼里,日后定然也不会委屈了大人。还望大人再接再厉啊。”
何必钱弓着身子,脸苦得能拧出汁来,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滑稽至极。
席封平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紧跟着沈潋走了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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