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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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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山风寒殿磬,溪雨夜船灯。---

洛轻一躺便是小半个月。

他从方寂雨口中得知,自己当时穿过瘴气污浊、毒物遍地的峡谷进来时,只剩下半缕魂未散了。幸亏上辈子积德祖坟埋得又好,遇到了外出采药的沈行歌,用万金难买的金草丸吊住他一口气,又彻夜不眠为他施针上药包扎伤口,才最终保住了这条性命。

洛轻也弄明白了这处桃花源到底是何所在。

这里曾经是人人闻之色变的生死谷,毒雾弥漫,相传常有毒人出没,甚是恐怖。可不知什么地方来了一位高人,孤身进到谷里,也不晓得在里头做了什么,几日后完完整整又出来了,人们纷纷赶来围观,问他那里面是怎么样的吓人地界,他却笑答:世间难得清净地,千山万水唯此间。

之后,这位高人便带领自己的弟子们住进了生死谷,再没出来过。多年后,世人以为他们早都死了,可在千重山的另一头,紧挨着南蛮地的一些州府里,却渐渐兴起了一个行医济世的门派,自称风调雨顺,听起来倒像是个什么杂耍卖艺的戏班子,可弟子们的医术,却都精湛得令人啧啧称奇。

那生死谷,其实便是两头均有出路。只是北路骇人听闻步步难行,南路山花烂漫依山傍水;那高人,便是开创风调雨顺的祖师爷爷;而那风调雨顺,除了在山南小片州府城镇里广施善缘悬壶济世,再无更大动作,像是无心江湖更不愿入世。因此,他们名声并不广为人知,也因此,方寂雨那年出了师门四处游玩,才无意中混得一个神医之名。

“我那徒弟,是我在外游历时捡回来的。在极北雪原,他一家几十口全遭劫道的悍匪杀了。我治好他后,他心心念念想回去,我说,仇我已经替他报了,那些强盗早都死了。可他说,他要回去找他弟弟,他弟弟掉河里去了。我心想,那地方能活活冷死人啊,何况是掉进河里,恐怕早已经没了。”方寂雨放下喂粥的勺子,叹气道:“可他不信,说小时候有人给他弟弟算命,说弟弟是长寿之人,有仙缘……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挂念着。唉,可惜空有个风调雨顺第一人的称号,长得又好,偏偏心里只装得下一个死了万八千年的弟弟。嘿,他救你回来时还和我说,你看着跟他弟弟差不多年岁,说不定家里也是有兄弟姐妹的,要是死在这儿了,多造孽。哎呀,我这可怜徒弟哟……”

洛轻能拄着拐子下地的第一天,谷里下了场雨,春雨夜微凉,傍晚时分,山里的温度降了不少,雨声淅淅沥沥,半刻未停。

推开桃木的格子窗,带着湿气的草本植物清香扑面而来,洛轻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这是个独门独院的小屋子,按方寂雨的说法,谷里的弟子都是这样一人一间,自己选址,大家帮忙。www.biqugexx.net几十年过去了,整个山谷里东一间西一间,到处都是这样的小木屋。要想记清楚哪个师兄弟住哪间还真是个大问题,所以风调雨顺的大伙儿都养成了出门就吼的习惯,边走边喊,总能找到要找的那个。

这屋是属于沈行歌的,建在一处小丘上,周围长满了桃子杏子和翠竹芙蓉,沿着蜿蜒花径铺着一溜儿青石阶,树下道旁,门前院后,都竖着两三盏小巧的石灯笼,在这漆黑雨夜里执着亮着,让人心底生出无比的暖意。

这段时间沈行歌每晚都在地上打地铺,洛轻看得不忍心,浓浓的愧疚感渐渐盖过了迫切想要复仇的心情,也因此每日服药扎针都格外配合,只盼着自己能早日好起来,不用再死乞白赖占着床铺。

一阵若有似无的笛声穿透雨帘,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洛轻凝神去听,便感觉乐声中似有万千愁绪,不得解脱,也不知是哪位谷中弟子在这雨夜里寄愁于曲。

洛轻呆望着,没一会儿,挣扎着站起来,架上还不能灵活使用的拐杖,歪歪斜斜地拉开门往外走。雨下得不大,石阶上有些湿滑,他小心翼翼走了下去,看到一小片围着篱笆的田地,想来应该是沈行歌自己种植药草的地方,侧边一溜儿小路,那笛声便从远处分花拂柳地传来。

一路前行,也幸好小路平坦,洛轻这个新近的瘸子才没有摔跟头。绕过不堪雨水重负低垂下重重枝叶的树木,穿过风雨飒飒的茂密竹林,前方一片朦胧明灯,哗哗流水伴着越发清晰的乐音,简陋码头,四五小舟,洛轻一身湿透站在平缓河滩上,望着船坞避雨处吹奏竹笛的人。

一曲终了,沈行歌转过脸,风灯里烛火摇曳,倒映在他湿润的眼瞳里。

“人们常说,望津虽地处贫瘠大漠,却有着中原不得见的气度与辉煌。我曾想,待我长大了,总有一天要回去看看,虽不在那儿长大,但它终归是我的故乡……”

“我有严父慈母,教我读书识字和做人的道理,我还有个小妹妹,刚满五岁,每次见我,总扑到怀里来喊哥哥……”

“可他们就那样死了……”

“我这几日认真思考,我明白……这一趟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却是我自找的。我执着于报仇,却并未细究其中因由始末,只听信路人谣言……且不论有没有人能杀死乐阳侯,就连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他又为何要杀我全家,都还未可知……”

“你救了我的命,我却还盼着你能救救我这盲目仇恨的无知念头……”

“我明白,我也和你一样,痛恨这无妄之灾,痛恨自己无能。”沈行歌坐在啜泣的洛轻身边,双手摩挲着竹笛,视线不知是望向了哪里,“可人活下去总要有些挂念的东西,执着并不是坏事,至少能支撑你去追查真相,就像一路支撑着你来到这里……你会去的,是吧?”

洛轻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呜咽着点头。

两人又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洛轻止住了眼泪,但还在打嗝。雨水连成一串又一串从屋檐坠下,砸在爬满青苔的地面上,碎成一大片的晶莹剔透。

“沈大夫,你挂念的,是你弟弟吧……我听方大夫说,你救我,是因为……”

“嗯。”沈行歌垂下头,没有束带的黑发散在肩上,跟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胸前,他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言自语一般的轻声说道:“我自小便害怕一个人呆着,可偏生命运如此。十年前的今日我所有至亲命丧他乡,留下我独自活着,我想,至少应该有人记住他们,年年都为他们哀悼一番……这样想着,才能让我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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