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1）

说话间晃眼亮光落到了二人脚边，庆央这才看清来人：是个鬓发花白的老太监。如今天气已经转暖这人却仍裹着厚重夹袄，手中黄琉璃灯散出的光晕照得他的脸蜡黄，显出一副病入膏肓快要升天的模样。

那人嗓子眼呼噜一响吐出口浓痰，砸砸嘴，道：“小顺子？可是你在说话？”

小太监急忙应道：“干爹，是我，我在这儿。”

许是乍见救兵欢喜不已，小太监一口气提上胸口竟堵得眼白星闪，最后眼皮一合昏死了过去。老太监使脚尖将那小子拨正虚着眼瞧了半晌，两片干瘪嘴皮子粘着不动，嗓子眼中嘟囔出句：废物。好像始终卡着块痰。

此时他二人距这个昏死的小太监仅五步之遥，近的可以听到老太监嗓子中呼噜呼噜的卡痰声。稀疏高草随风摇曳割碎了眼前橙黄火光，与他支离破碎的人生一般模样。老太监只消偏上几分头，二人或可赶得上和小太监同喝一锅孟婆汤。

临到这会，庆央反而不慌了，满心只剩一个念头：活着……两个人都要活着。他不动声色地朝前挪了挪，张着手母鸡护雏儿似的挡在段三留小腹前。

因由凑巧，恰在此时墙外忽得传来两声凄厉猫叫，老太监眯缝着眼仰头望着天愣神，薄雾浓云掩着一勾细牙。

庆央屈起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段三留，另只手颤颤微微摸上发髻勾找出余下两枚铁莲子扣在掌心，暗道：这肺痨鬼走两步就要死了倒不值当什么，怕只怕一招不中惹他叫唤起来引来人可就难办了，我需得一子击中他的咽喉，叫他发不出声才好。呵呦，不是我有意要杀孤老，是他命里有劫在今朝。善哉恶哉，阎王判官瞧不着。

弹指间，老太监已回过神，手像卤鸡爪似的，粗大指节弯勾着，按在胸口用力拍了拍，接着呼噜呼噜两声咳上口痰来。

老太监弯下腰正要吐掉，庆央瞅准机会瞄准老太监皱巴巴的细长脖子反手将铁莲子掷了出去。眼前火光一晃，庆央揉揉眼睛定睛细看，老太监竟抹着嘴还好端端的站在原处，仿佛对周遭环境毫不关心。

庆央大吃一惊，心说道，方才那一掷分明使出来万分的劲头，老太监这模样绝没有躲开的道理。庆央手中只剩下一枚毒莲子，他不敢贸然掷出只扣在掌心中，静等对方行动。

这会儿墙外又传来连声女娃子哭似的猫儿叫，听得心揪疼，老太监垂手在衣摆上擦了两把，仿若自言自语似的，慢悠悠道：“怪猫儿，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闹也要受难，不闹也受难。任你能飞檐走壁，难道你能逃的出这二丈高的囚牢？任你八方朋友千万，难道他们都丢的开身家性命陪你来这儿胡闹？”

庆央听老太监满口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眉头皱了皱，正思量着如何逃脱，忽觉腿边一痛，庆央转头对上段三留弯弯眼睛，以为他仍在胡闹，轻轻啐骂了声“呆子”，岂料探手竟摸出两颗碎石子，庆央微微一乐，道：我却要看是我准头差还是老不死的捣鬼。

铛铛两响，又是一晃，定神再看，只见老太监襟下起风仍立在原处。老太监咳咳一笑，道：“娃子，可玩好了？”，说着袖管一抖，手臂微微一扬，眼前忽闪出一道金光，段三留猛地侧肩将庆央撞翻，自己飞扑而上将他盖在身下。

当啷，一枚金灿灿亮闪闪新打磨出的铜钱不偏不倚落在了庆央鼻子前。

老太监咳咳笑道：“娃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黥师傅教过你没有？”，他说着慢慢踏进枯草地中，“一枚铜钱一条命，手无铜钱不出山。娃子，你这，这可被人害惨啦，你不听派中教诲私闯皇宫，就算你侥幸从我这里跑掉，盯你的鹞子这会儿也已经写好了密信交到上面去啦，无论如何你是活不下去了。”

庆央心中一凉，索性破罐儿破摔，拼力掀开段三留，一骨碌爬起身捏着嗓子强装镇定，道：“大胆奴才！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

老太监欠了欠身，笑道：“小娃子，你要死啦就叫你死的明白些，送来的女娃子姓白对吧，嗐，一早就叫海大人抬来啦，哭闹了一天，灌了碗药这才老实，想来这会子正……嘿嘿，快活着啦。还有……点你们来的草原狼？呸，”，老太监吐出口痰，眼中露出不屑，冷笑道：“你们全都叫他骗啦，他惯会装大头摆大话哄你们开心，情义？小娃子你可听过一个词叫狼心狗肺，他叫你救的人……你现在见不到，不过，等到了下面就见到了。”

庆央听他一桩桩事皆言之不虚，不由抖若筛糠胸中站也站不稳了。老太监脸上终于裂开一丝微笑，仿佛折磨人是一件顶愉快的事。忽而，老太监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好哇，都来啦，都来啦！”，说罢扬手扔掉了灯笼。

只听噗的一声后，院子骤然重新陷入了静谧的黑暗中，夜色仿佛没有边际。老太监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呼吸也捕捉不到了。

庆央一把揪起段三留，转过身双腿岔开，弓步摆好姿势，稳稳当当挡到他身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抽抽鼻子道：“快走，别叫我后悔。”

“庆央！”，耳边忽响起杨云低沉声音，怒不可遏道：“我教给你的，你全都忘了啊！”，接着庆央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倒转了个，好像是被人扛到了肩上。

庆央脸蹭上滑溜溜的袍子，闻着他身上淡淡药草香，一下子认出杨云，惊喜道：“杨大哥！你们都来了么！”

杨云避而不答，大喝一声道：“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