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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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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沉的,有小雨。biqugexx.net

城墙的石砖又凉又硬,隐约还能看出早年卫国图腾的纹路。跪得我膝盖生疼。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裙,湿透的绸缎黏在皮肤上,很不爽快。

姜国只用了五个月,一路打到我卫国都城丰华,不过三日,丰华城破。卫庄公二十一年,卫国,国灭。

我,蔺琚,是卫国庄王的嫡长公主,万千宠爱,不尽荣耀。此时此刻,我跪在这古老破旧的城墙上,我身后跪着卫国后宫的女眷们。父王妃嫔不多,没有儿子,只有我和两个妹妹。一个时辰前,父亲最宠爱的姚氏娘娘抱着自己刚出世五个月的女儿,我最小的妹妹蔺瑶,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风鼓起她的衣袂,她的神色是那样从容。

“妾三生有幸,侍奉大王十载春秋!妾生于卫国,长于卫国,卫国不在,大王不在,妾身何在!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与其日后苟且偷生,不如随大王去了,也全了妾一生清白。”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阿瑶,不怕,我们去找父王。”

姚氏撕心裂肺的喊:“大王,妾身来了!”这句话碎在风里,她如同一只秋叶蝶,从城墙上坠下。

父王出征时,瑶妹才两个多月大。

我听见身后有其他夫人低低的啜泣声,不知道她们是哭卫国,哭父王,哭姚氏,还是哭自己。雨渐渐大了起来,好似这苍天也在哭,哭卫国国破,哭父王战死,哭姚氏殉国。

我视线渐渐模糊,身上寒意越来越重,我仿佛看到父王身着战甲,伴着凯旋之音朝我走来。

“公主!公主!”

这是我昏过去前听到的最后呼唤。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睡了多沉,恍惚间我梦到一个人。那人约摸十五六岁大小,眉目俊逸,正是个飒飒少年。他对我说:“小玉儿,你等我回来娶你。”

小玉儿。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自我十二岁燕衡哥哥离开后,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我伸手想要抓住他,可他却离我越来越远,我急得满头大汗,拼命去追他,可怎么也追不上…

“燕衡哥哥!”

周围一切陡然亮起,我愣了一下,没有城墙,也没有燕衡哥哥。我正躺在香软的床榻上,床头的香炉里是我贯用的沉水香。阿悦见我醒了,连忙给我端来茶水:“长生天保佑!公主你醒了!”我没有力气喝茶,只觉得浑身酸痛,膝盖尤其疼的厉害。阿悦眼眶红红:“公主是金枝玉叶,怎消的淋雨跪那么久?那衡哥儿也算没有丧尽良心,念在往日和公主的情分,没有和女眷们一同关押北苑,准咱们还在寝殿养着…”

我苦笑一声:“他现在可不是什么哥儿了,你忘了,他现在是姜国的大王。”

阿悦的神色有些凄然:“是啊,当年衡哥儿还是老姜王送来的质子,大王仁慈,就养在王后宫里,整整养了十年!可这一别四个春秋,衡哥儿成了姜王…恩将仇报,真是造化弄人!”

燕衡是老姜王庶出幺子,母亲早逝,不得宠的他八岁便被送来我卫国为质子。说是质子,不过是老姜王厌弃了他,随意找了个借口把他打发了。---父王生性仁慈,怜悯燕衡身世,准他养在母后宫中。我与燕衡一起长大,记事起就有燕衡的陪伴。一伴就是十年。这十年,我懵懂的十年里,朝夕皆是君。我十二岁那年,燕衡哥哥十八岁,老姜王病重,诸位公子为夺王位兵戈相见。老姜王一道急诏命燕衡哥哥速归。临别时,燕衡哥哥对我说:“小玉儿,你等我回来娶你。”

这一去,便是四年。

我时常听宫娥,舍人们议论他。他们说他年少有为,平了夺位之争,登基为王;他们说他用兵如神,先后灭了赵、齐、韩三国;他们说他起兵攻卫,恩将仇报,枉费父王母后教养恩德。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害死父王,亡了卫国的姜国国君是燕衡哥哥。

这时,殿门外传来嘈杂人声,不多会进来一个舍人,衣着打扮不似卫国形容。我想,他应该是姜国人 。阿悦挡在我身前,厉声质问他们:“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阿悦离我那么近,我能感受到她在发抖。那舍人并未向前,而是满脸堆笑:“姐姐紧张什么?咱们大王仁爱,和琚公主更是自小相识,卫国虽亡,大王也不会薄待了公主。”阿悦并未因为他的态度而放松警惕:“呸!他若记得大王的恩情,公主的情意,何苦攻打卫国!大王战死,卫国亡国,这就是你们大王的仁爱?!”

那舍人依旧满脸笑容:“大王仁爱,念及与琚公主情意,下旨迎娶琚公主入宫。琚公主,这可是大喜呀。”

小玉儿,你等我回来娶你。

可谁能想到,再见已是此番境地。我冷笑:“卫国国破,此乃国孝;父王战死,此乃家孝。我蔺琚国孝家孝两重在身,他燕衡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我?”舍人只道:“琚公主,你可知道亡国的公主是怎样下场?”

这句话好比钢刀,钉穿了我的心。

亡国的公主是怎样的下场。

我又想起姚氏娘娘从容的脸。瑶妹还不会说话,还没有见过父王几面,就以身殉国。后宫女眷幽禁北苑,哪怕是我的母亲,大卫的王后,一国之母,此刻亦沦为阶下囚。我呢,若不嫁燕衡,又该怎样?

舍人见我不语,劝道:“公主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自己的母亲吧?公主年轻糊涂,难道悦姑姑也糊涂?大王是个念旧情的人,琚公主明白,奴婢也明白。”

我只觉得胸中心脏好似挂了千斤秤砣,直直坠下。娶我?如今他燕衡怎么好意思说娶我!我紧紧抓住阿悦的手,我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颤抖。那舍人的笑意好似钢刀,他说:“琚公主,不多时我姜国的使者便亲自送来凤冠霞帔。还请琚公主好生想想。”

殿门重重关上。

阿悦松了口气,转过身来:“公主……”

我浑身痛的紧,想要站起来却又重重栽倒在地,浑身的骨头好像散了架。这是我这十六年人生中所没有过的滋味。阿悦搀扶起我,声音都在颤抖:“王后殿下和众娘娘、二公主还幽禁在北苑……衡哥儿这是要逼公主啊……”是啊,他在逼我,他在拿我母亲和妹妹的命逼我。我好像看到了姚氏娘娘,是她站在城墙上的模样。她生得好看,人也活泼。她好骑马,春狩时常和父王一起去。她喜欢珠宝绸缎,每次有宝进贡父王总想着她。阿悦说她是狐狸精,迷惑我父王,六宫娘娘们也常说她恃宠而骄。可今日国破,却只有她带着女儿以身殉国。

姚氏尚且如此,我呢?我生来便是卫国最尊贵的女子,我能做的难道只是在城墙上对着姚氏的尸体哭吗?

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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