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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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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氏微微讶然:“不想我们来的这样巧,打扰了姬相和蔺婕妤叙话。”我想起姬莘说的话,对她微微含笑:“不妨事,两位美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阿悦,快快看座。”小林氏笑嘻嘻的坐下了,大林氏晃了晃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看了,问:“美人可是休息的不好深思倦怠?”

大林氏想着什么一般,没有答复我。小林氏拍了拍她:“姐姐?”大林氏一下回过了神,看着我们都在看她,连忙笑道:“快入冬了,这几日睡得不好,精神不足。蔺婕妤见笑了。”小林氏拍了拍手,有两个宫人端上来一只锦盒:“妾身特来恭喜婕妤,前几日得了一珊瑚紫玉镯,觉着稀罕,特地送给婕妤做贺礼。”

我接过镯子,摩挲在掌心,突然就想到了长门怨中的一句:珊瑚枕上千行泪,不是思君是恨君。

小林氏道:“婕妤不喜欢?”

我摇摇头,回答道:“多谢小林美人好意,我很喜欢。只是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有些乏力罢了。”小林氏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听说许良人的腿伤口全烂了,回去还高烧不止,这算是残废了。后半辈子在这宫里也算完了。”大林氏拍着心口道:“可不是么,你说许良人可是可怜……”小林氏连忙捂着她的嘴:“姐姐呀,你可别胡说!许良人是诅咒昭仪罪有应得!”

我沉默的听她们嚼舌根,我从小就知道这是后宫女人的必修课。小的时候母亲也总是听那些后宫的娘娘们扯东扯西,母亲总是端庄的坐在凤椅上,笑着说:“大家同为姐妹侍奉大王,自当谨小慎微,和睦相处。”

过了一会,大约是觉得没趣,她二人便行礼告退了。我将珊瑚紫玉镯塞给阿悦:“好好查一查,千万仔细。”阿悦点头,将手镯塞进袖袋。我疲乏得很,又不想和她们应酬,便称不适回去歇着了。

我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已点起来灯烛了,我打了个哈欠,唤了声阿悦,无人回答。我支撑着起身,想要找寻阿悦的踪迹,却发现床榻对面的长案后坐了一个人。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冲他拜下:“大王万福金安。”

烛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好看的金色,燕衡开口:“姬卿平日不管闲事,这次亲自到姜国接琬公主过来,还是你有面子。”我起身跪坐,回答道:“师兄对我多有照顾,蔺琚不胜感激。”燕衡眯起眼睛:“你倒是不避讳。”我挺直腰身,尽量学着姬莘当时恣意的笑容:“师兄说了,君子坦荡荡,蔺琚问心无愧,自然不避讳。”燕衡撑着桌子站起身,缓缓踱步:“好一个问心无愧,寡人封你为婕妤,可是破坏了你和姬卿的好姻缘?”我注视着这个人,他是我心尖尖上久久不能忘的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大王赐的,自是无上恩德。”

他的眼神竟然有些凄然,发觉我在看他,他背过身去:“噢?可人人都说,你和姬卿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我深吸一口气,答到:“子见南子,尚有流言蜚语。”燕衡笑了一声:“南子放荡,你拿她自比是何意?”我羞恼不已,辩驳道:“师兄与妾不过是同病相怜,相知相惜。师兄待我如父如兄,教妾明事理,知世事。妾对师兄感恩不尽。”我看到他肩膀微微颤动两下,徐徐叹出一口气。“那我呢?我待你如何?你待我又如何?”不知怎么,我眼前蒙起一片水雾:“大王是姜国的君主。妾侍奉大王,是妾的荣幸。”

燕衡转过身来,我看到他发红的眼睛,我一个恍惚,已然被他紧紧攥了手腕。

“是么?寡人是姜国的君主,你在寡人身边,当真觉得荣幸?”

我没有挣扎,只是回答他:“是的,妾感激不尽。”

那是迟来了数月的圆房。

我怔望着天青色的床帐顶,原来的床帐顶上绣了鸳鸯戏水的团花图案,可这顶床帐什么也没有,我觉得很冷清。深秋的夜晚已然凉了,我冷的发颤,他握住我的肩,在我耳畔轻声问我:“你这么在意他,你是真喜欢他?”回答他的只有秋风拍窗棂的声音,一声声,好像这无尽长夜中的哀哭。

这一晚,昏昏烛帐映新月;这一晚,哀哀夜风哭红妆。我,蔺琚,在十六岁这年,真正成了姜国大王的婕妤。

第二日早上,燕衡上朝去了,我一个人蜷在床上,锦被拥蔟,我仍觉得冷。或许是他有过吩咐,女官宫人没有一个前来打扰,我倒是落得一个睡懒觉的好机会。可我睡不着,总觉得空落落的,觉得我好像个木偶,没有灵魂,没有生命,如同行尸走肉。我怔怔望着天青色的床帐,这本不是我喜欢的颜色,也不是我喜欢的式样,我喜欢花团锦簇的浓烈,它却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

我一直躺到晌午,阿悦忍不住来唤我:“公主,奴婢准备了公主爱吃的,公主要不要起来用膳?”我没有答话,姜国到卫国快马加鞭也要十日,这十日于我来说,就像十年一样漫长。阿悦见我没有回答,便唤来女官为我更衣。女官呈上来的衣服已然不是卫国的装束,而是换成了姜国的宫衣。梳头的女官给我梳了个姜国正流行是发髻,我瞧着很不习惯。梳好头以后,我并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去打发时间。我问阿悦,她想了想:“公主不如刺绣?绣个花开并蒂,鸳鸯戏水什么的?”我觉得有些讽刺,阿悦看我表情不对,连忙改口:“要么奴婢陪公主下棋?”我心烦意乱,阿悦道:“不如公主去余音台看看新排的歌舞?”这是个好主意,阿悦见我答应,欢天喜地的去准备了。

我清晰的意识到,我还未曾长大,就开始衰老。我过早的开始了那些深宫妇人无聊寂寞的生活。我为自己感到悲哀,可有无可奈何。

余音台内正在排演新的歌舞,令我惊讶的是,主舞的居然是大林氏。我知道她会跳舞,但我没想到她比宫中的舞姬跳的还要好。她身着红衣,手腕足腕皆系银铃,曼妙如同天上的神妃仙子。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眉宇间似乎有一种难言的寂寥。

宠妃尚且如此,那我呢?

我突然想到了许良人,这个过早的凋谢在深宫里的女子。我漫不经心的散步,不知怎么的,便来到了她居住的莲儿斋。

我望着破落的门楣,这一隅好像不属于这金碧辉煌的王宫。我踏进门,竟然连个通传的人都没有。阿悦有些害怕,但还是没有拦住我。一直走到门口,才看到一个矮个儿宫娥蹲坐在门槛上煎药。

阿悦上前问:“这可是许良人的住处吗?”宫娥抬起头,看到我连忙跪下行礼:“奴婢不知婕妤驾临,请婕妤恕罪!”我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这莲儿斋怎么这样的冷清?”宫娥红了眼:“我家良人出了那样的事,宫里的奴才调走的调走,牵连的牵连……这种地方,还有谁愿意留呢?”

走进许良人的卧房,只看到床榻上烫了个枯瘦的人。那床帐都已破败不堪,许良人脸色青灰,脖子上还能音隐约看到鞭痕。未等人走进已能闻到浓浓的腐臭味,仔细看去,被褥已被污血浸透。

这远远比那夜看到的更触目惊心。

宫娥含泪道:“御医院不派御医来看,我们家良人就这么病着。伤口烂了臭了,高烧不退……到现在依然神志不清了。奴婢都不知道她还能熬多久……这个月的俸禄一应份例都没有。现在连送来的膳食都是馊的臭的了。”

我突然想到当时姬莘在天泽台同我说的话:“可最最重要的,是在这座宫城里活下去。”宫娥依然在哭:“婕妤!我们良人是冤枉的!她是好性子,平日里不争不抢的,怎么敢诅咒昭仪呢!”

我轻轻叹息:“你这些话同我讲是没有用的。你知道的,我不必你家良人好到哪里去。”她眼中闪烁的希望终于是灭掉了,她摇晃的起身,用布擦拭这她枯瘦的手指:“不管如何,奴婢记婕妤今日来探望我家良人的恩。下辈子,奴婢结草衔环报答婕妤。”

榻上的许良人发出痛苦的低吼,她整张脸的扭曲了,稻草一样焦黄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她与我差不多大,这本来是女孩儿家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那宫娥咬了咬下唇,颤抖的手伸向了许良人因呼吸困难而青紫的脸。

莲儿斋良人许氏,殁于这一年秋末冬初,芳年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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