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辩题(1 / 2)
我轻轻一笑,暗叹她装得有模有样,可表面一套后背一套学得还不够我这般炉火纯青。
我自小认为,最不厚道的事儿便是拿冰屁股去敷人家那张热乎乎的笑面,因此年幼时分外殷勤,遇上稍年长的便喊“阿兄阿姊”,只是多年后我搬到人迹罕至的妙芳殿,这项口艺便再难施展出手,如今再将这项绝活提拿上手,难免不大熟络。
我站起来,强忍着已涌上喉咙口的吐意,微微颔一首,“幸妹有心了,我露面极少,本该是我有愧才是,怎好劳动幸妹来敬。”
眼下虽说她的语气不善,可要我给个面子,我自然没有藏掖的道理。
李幸轻轻笑起来,道,“是了,皇姐往后要多多露面才是正经,免得些后生都不识得皇姐芳容。”
我微笑道,“我这样一张脸面,幸妹说起芳容二字不心虚,我倒是心虚得很。”
我思付多喝一杯也无伤大雅,顶多便是多吐一会,抑或当众的面多吐一会,左右最大的损失便是颜面,我倒是无妨,只就是须得惋惜一下我朝的颜面了。
想通了这些,我心情大好,伸出双手意欲接过李幸妹妹的酒盏时,想到我那一袖子的糕点,如若动作的幅度过大,难保不会半途滚出来,我思付再三,只单手伸出接酒,倏然发觉酒杯有些……沉甸,这下我又萌生了另个想法,会不会这一杯灌下后当面骤然升天?
我强笑着,“妹妹的话都在这个份上了,我岂有不回敬的道理?这酒我喝,也算今日讨个喜气。”又如感慨般叹口气,“我尚且记得,幸妹有个胞妹名唤笑儿,掐算日子,眼下也该有九岁了罢,想当年,我母妃与贤妃娘娘可是一道怀上……若是母妃尚在,弟弟如今大概也与笑妹一般大了罢……”
四周静得能听见风吹声。
稍远处响起个年长的女声,
“想来四殿下仍旧记挂。”
若我的记性尚未退化得厉害,那这声色大抵便是李幸的母妃白氏罢。
“说记挂倒也不算得,但终究自是不敢忘,当下身临盛况,不免得缅怀起故人来,想若故人尚在,也能如陋身一般欢喜……啊……言语有所过失,实是李茫不应该了。”我客气笑笑,将头一仰,尽数下肚,嘴角有酒水溢出,我抬袖抹抹,笑了笑道,“妹妹的这杯酒情义真是分量不轻啊。”
李幸咯咯地笑起,声音愈发地细,“皇姐也是性情中人。”
我忙忙摆手,“岂敢岂敢。”话罢连忙摸着桌沿坐下,松了口气。
“既然皇姐今日欢喜,无妨皇妹再敬皇姐两杯罢?”
我如遭晴天霹雳。
统共三杯……怕是要我当众逝世罢……
李幸年纪与我相仿,再如何说也有个十八九岁,早并非小孩子年纪了,她这般针尖对麦芒地同我较劲又有什么意思?
然则,我一向秉持着一颗和善待人、有答必应的心,因此在阿流的搀扶下,我撑着矮案面又爬了起来,强撑笑意,“看来幸妹委实想我。”
侍官奉承地来往我的酒爵里添酒。
我一手持着愈发垂沉的爵,头昏脑涨,一时感慨万千。
当众拂了她的脸面显然她难看,我也不大好看,因而哪怕我再如何不想喝,又岂能有不喝的道理。
李幸道,“方才第一杯,愿皇姐早日安放过往,心性明朗。”
我道,“是个好愿景,”顿一顿,“只是祝酒词待到被敬酒的人喝完了就才说出口,未免迟了一步。”
“确实是皇妹的不对,”我听得李幸又道,“那这第二杯,便祝皇姐早日觅得良婿,安妥半生。”
我笑一笑,“那要看各位长辈如何眷顾李茫了。”进而牙一咬,头一仰,一口就满杯酒水悲愤地往下咽。
第二杯酒水恍若并未咽进去腹中,反而是像倒流上头顶心,一股气直冲天灵盖,胀得我的双鬓要往外掀开了一般,头痛欲裂。
酒爵方才推离唇边,立即有人走近我身侧,我掌心难得轻盈的酒爵又越发重起来。
“至于第三杯嘛……”李幸笑出声,“就愿皇姐平生和乐,安稳无忧罢。”
我强忍着沉重的脑袋,微笑点了点头,喝下不答。
这一回反是没什么感觉,就像往坏掉了的肌肤上挠一样,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李幸开口,语气中颇有娇气意味,“三杯敬酒我俩都喝过了,父皇,这下您可不能再说我针对皇姐了。”
“好好,回去坐下罢。”
皇帝的话起了点效用,李幸果真不再拿捏我,回了自个的位置上,而我自是终得了半分清净。
甫一坐下,面前丝竹奏响,我抱着混沌得一片虚无的脑袋,阿流附了过来给我揉额角,
“殿下,您也太实诚了,一杯满满当当的酒就如此一口咽?”
我愣了一瞬,“不应该么?我以为要一杯一口地饮尽才算得诚意满满。”
阿流悲道,“殿下你不过要做做样子便罢了,那位李幸殿下也只不过抿一小口,这下,也不知她们该如何看我们笑了。”
我点了点阿流,“得了,这些年看我们笑还少么?也不差这一回。”
可我仍有些惆怅,头一回喝酒,误打误撞闷了三杯,我这浅到惨绝人寰的酒量还三杯不倒,若真载入史册,我足以算史册第一人了。
我倏然感受到阿流强烈的目光,我问,“怎么了?”
阿流轻轻问,“殿下,你不是想吐么?”
我模糊地想了一下,方才一口的酸味……似乎给我咽下去了。
思至此,我又想吐。
国舞司新近为皇帝寿辰特意编排了一出舞蹈,特意请教了从西北漠上骑着铃铛骆驼而来到中原的披帛姬,煞费苦心,
然而皇帝似乎并未看出她们的两个特意,只同我一样觉着这舞乐不甚乐趣。
其实我倒也不是不兴趣,只不过比起好奇美艳无双的披帛姬,我更多地是好奇铃铛骆驼是长什么样的,听说与马长得不大像,比马大一点、丑一点。想到了马,我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小时皇帝曾许诺我及笄时便送我一匹红色的小马驹,和太///祖的那匹同源,油光铮亮的,漂亮极了,我一直想要……看,我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总之,皇帝对舞女并不兴趣,便寻思出了个别的玩意儿,以此来打断在座对舞女的兴趣,但在场各位苦于打断的这个人是四海之君,反抗不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个天之骄女决然离去而默然忍痛,其中便有阿流。
我拍手称快。
灌下了方才呈上的解酒,侍官称说宴席上的酒不算浓烈,酒意散得也快,饮过解酒后只需坐坐便可。
我总觉得他高估了一个从未了解酒水的人,譬如我。
睡意模糊间,我勉强听得皇帝说了这么一句。
“……天下之分合,如何取舍?”
我后槽牙一阵泛酸。
听起来就像是学堂里只晓得背背酸腐诗的老头会出的题,可怜我一众兄弟姐妹,难得休这么一两日的课业,还要被临时抽检。
大约是无人打头阵,皇帝只得点名。
“阔游,你来起个好头罢。”
阔游是二殿李闲的字,国学鉴彧书院的誉莲夫子曾如此评点二殿,“庭中独翠,荫高九尺”,此后再无评价,然则,此八字的具体用意誉莲老头并未明说,众人碍于誉莲老头的名望举国通晓,也无人敢去细问,以免惹他老人家的不快,只得由人胡乱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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