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2 / 2）

或许是时间太晏了，倦意一声不响地就来了，夏行谦松懈下来，双手抄兜，姿态随意。他一直站着，远远地望着，直到那扇门被反锁，直到阳台的灯熄灭，直到人声全部消散。

他终于回身。

一个人走过巷子时，仿佛路都变得短了。周围环绕着的皆尽是旧楼房，空气里头弥漫着厚重的人间烟火气。

有浓妆艳抹的女人行色匆匆地走过，有年轻人三三两两拎着啤酒前行，夏行谦目不斜视，他在这里呼吸，却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看着巷口，时常有车灯闪过。

忽然有些——贪恋。

上车之后他并没有急着点火，而是先按开了车里的灯，橘黄色的灯光里边，他拎起黑色的礼品纸袋。

宋延嘉给他准备的礼物风格其实从来一致，但又从来出乎意料。

他看见里面装着一本本子，封面仍是黑色的，但上边坠着星星。

夏行谦将它取了出来。

星星坠成了银河。

这是一本手帐。

宋延嘉的礼物不会太贵，但一定有她需要花费心力亲手制作的内容。最近的一个是她亲手缝制的香囊，他挂在了京城自己最常开的那辆车上。

翻开第一页，夏行谦就忍不住笑了。

是地热谷。他心里最好的构图，宋延嘉拍出来了。

她那一天一直没敢给他看相机里的原片，现在竟然把成品送到了他面前。

他将书页拢在一起，轻轻捏了一捏，感受了一下厚重的程度。

估计后面还会有不少照片，小姑娘居然会想到把它们洗出来。实在是……

该怎么评价呢。复古，或者浪漫？

夏行谦捞起手机，随意瞄了一眼时间。总归已经不是会被勒令早归的年纪，他干脆将手帐放在腿上摊开，一页一页认真翻看。

前面大半都是北投。

地热谷的景色，滴雨的屋檐，湖心的波纹荡漾，公园的秋千轻晃。绵绵冰，告白巷，甚至他握着纸杯的手。

实在不懂宋延嘉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拍到了他，夏行谦一边认命，一边觉得这惊喜实在……令人心动。

心动。

他指尖按在书页的角落，拈起它，轻易再翻一面。

不再是北投了。他看见了京城国际机场。

人群簇拥着他和叶寻舒，也不知是什么原理，照片里他们两个就是特别显眼。

估计是好看吧。

这想法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夏行谦自己都被自己的不要脸吓了一跳，而后没忍住笑了。

照片下面是小姑娘清隽的字体。

【2018.7.17，京城机场T3航站楼。撒谎了真的很抱歉！其实我也看见您啦！】

她并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撒谎，其实也不必解释。再向后翻，照片的内容愈发匪夷所思，宋延嘉的注解也越发详尽。

这一张照片上是饭店里巨大的瓦罐，洪城街头餐馆中的常见景象。

但这家店其实是在京城的。

【2017.10.10，这天晚上是家乡菜，我那天刚从洪城回京，您真的太贴心了TuT】

……

这一页是一轮孤月，其后是摆盘精致的土豆沙拉。

【2017.5.26，宿舍楼前的月亮，那天晚上和您一起吃了日料~（我真的好爱咖喱！然后……您好像意外地喜欢芝麻和梅子酱、还有土豆沙拉？）】

【但最后炸物和土豆沙拉还是被我吃掉了……我就是个居（。）】

……

这一张是部队火锅的雾气渺渺之后、低头执筷的他。

【2017.3.23，我懂辽，您不喜欢韩餐，但是喜欢芝士，芝士就是力量（胡话）】

【P.S.那一晚的聊天主题大概算是东方文学。其实我有一点点不敢和您谈文学，太容易露怯，但实在忍不住想在您这里进行课外补习哈哈哈】

……

这一张是……

【2016.9.30，和您的久别重逢。】

夏行谦手上动作停顿，他松开了习惯性拈住的页脚，手指轻轻按上相片光滑的表面。

京城的夜里，昏暗的车里，他的侧脸。

他身后车窗外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可小姑娘的镜头里，最亮的是他眼底。

这一页好似有些沉重了，他用了好一些力气才揭过。

最后一张相片，是宋延嘉和夏陟一起念了六年书的中学的围墙栏杆。照片是从里向外拍的，墙外是他惯常停车的位置，隐约看得见一辆黑色的车。

像素低得吓人，构图乱七八糟。

看得出来某位摄影师很努力地修过图，但是杂乱无章的画面实在是难以拯救。

【2012.1.1，我也只有这一天可以拥有手机。初中的最后一个元旦联欢，我和夏陟什么节目也没报，缩在角落，吃了一个上午……您准备的零食。】

【是最后一次坐在您的汽车后座。】

“最后一次”四个字左右，拥挤的缝隙里，小姑娘补上了一双引号。

这就是全部的照片了，最后一页纸上只剩下几行字而已。

【首先要祝您十八岁生日快乐——】

夏行谦忍俊不禁。

【原本想在这里再写一封长信，但是请原谅我，为了以后不会无话可说，我决定还是先做一点保留> <】

【能够遇见您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一件事情。见到您好像生活都更有勇气。】

【由衷地希望这样美好的您可以拥有最相配的、最美好的一切。】

【——“然后呢，一起走吧。”】

寥寥数行而已，夏行谦却看了很久。已经没有什么页脚可以供他揭开翻动，他的手指起初落在封底的边沿，最后落在了纸张右下角的签名上面。

小姑娘正经不过三秒，在这儿写着“您的冒牌小棉袄”，更过分的是这几个字该是她后来起意加上去的，因为它们与“延嘉”两个字中间有些不自然的间距。

“延嘉。”

夏行谦没有出声，但是这两个字在他唇齿之间轻轻地飘荡。

他手掌托起封面，看着书页翻落，哗啦啦地轻响。最后一切归于寂静，只剩下封面上漆黑夜空中有银河将他凝望。

他眉间微沉，心头浮起的念头有些怪异。

——她当真知道这样一本相册意味着什么吗？

他想起当时炽热的灯光下她哭了又笑，给他的回应满含感激，知足得教人心尖儿泛酸泛疼。

他再次咬出那两个字音，鼻音莫名有些温柔缱绻。

——这样就足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