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上元(1 / 2)
三月初,天气终于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却依然寒冷。
江泽去楼顶点了支烟,抵着墙吸了几口,烟雾随叹息从唇间呼出。
外头正飘着雪,地面上都积了薄薄一层,就江泽所站的那一小块区域由于屋檐的遮挡没有受到风雪的掩盖。
“抽烟不好。”指尖轻弹烟灰间,旁边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江泽撇了撇嘴,将烟头掷到地上踩熄。他呼出了一口气,状似无意地开口:“今天元宵节。”
“嗯。”嘲风应了一声,他看着出现在江泽眼尾的痛苦神色,心疼地拉过他的手臂,让他正对着自己,沉声道:“我可以让你见他一面,想见吗?”
江泽不敢直视嘲风的眼睛,他垂着头,盯着他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衣襟上繁琐且精美的古老花纹,半晌,若有若无地轻点了下头。
再回过神来时,江泽发现自己处于一条开满艳丽花朵的路上,周遭的空气如赤色的水流起伏流淌。他怔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胸腔传来闷痛,宛若心脏被人攥紧后又反复蹂躏,几乎喘不过气来。
“拉住我的手。”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泽瞬间松了口气,他摸索到嘲风的手,然后紧紧握住,生怕他跑了似的。
一道道半透明的魂魄从他身旁面无表情地飘过,激起的阵阵微风使得开在道路两边只见花不见叶的红花摇曳,发出亘古遥远的诡异幽鸣。
相传,过了鬼门关便上了一条叫黄泉的路,一路上开着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此花花叶永不相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这是黄泉路?”江泽迟疑地问道。脚下的路时起时伏,变幻不定,他走得有些吃力,好在有嘲风一直牵着他的手,给了他可信赖的依靠。
“嗯。”嘲风应道。他步伐稳健如履平地,罗靴所落之处盛放的彼岸花自动为之让路。
江泽蓦地紧张起来,他眯起眼睛,竟觉得这路有些熟悉,细想时脑海又被一片无尽的混沌充斥。
好像……他走过这条路,而且还不止一次。
也不知走了多久,江泽只知道那变化无常的道路几乎抹尽了他所有的体力,直到最后他终于看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那条河上跨有一座三层桥,上层红,渡善人,中层玄黄,渡众生,下层乌黑,渡恶魂,桥连通河的两岸。
桥的这头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石身刻有四个猩红如血的大字——“早登彼岸”。桥的那头有座土台,土台旁有个简陋的亭子,江泽看见有个头发高盘的素衣女子候在那里。
他知道,这条河叫忘川河,渡亡魂超往生,那桥为奈何桥,了今生往轮回,那青石是三生石,记前世载今生,那土台叫望乡台,看人间思故乡。那座亭子叫孟婆亭,那个女人正是孟婆,而她面前永不枯竭的水,则是使人忘却今生所有牵绊的孟婆汤。
当那个在奈何桥上层来回徘徊的青年闯进视野里时,江泽当即甩开嘲风的手,不顾一切地朝他跑去。尽管青年是那位已故老人年轻时候的模样,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在江泽即将踏上奈何桥时,嘲风搂住他的腰身,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你不能上去。”他的语气十分严肃,显然这其中关系到江泽的性命安危。
江泽握紧了拳头,他看着青年在桥上踌躇不定,始终不肯踏上望乡台,眼角终于滑出一滴泪,声音痛苦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渡他?”
嘲风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道:“他心存挂念,不是不渡,是其不愿。”
一直在亭旁等候的素衣女子漫步走过奈何桥,每走一步桥身就震荡出一块耀眼夺目的光晕
。她在距嘲风三米远的位置站定,微欠身。
江泽看见眼前这位绝艳的女子,像是找到了救星,他试图挣脱嘲风的怀抱,反而被他箍得更紧。
“你可能渡他?”江泽声音颤抖地问,“你为孟婆,你有法子的。”
孟婆看向江泽,又看了眼嘲风,眼里浮现复杂的情绪,似心疼似同情又似不解,但很快归于平静——那是属于幽冥之神看破红尘过往与生死离别的冷漠与无情。
她开口,声音空灵:“要过奈何桥,就要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过不得奈何桥,就不得投生转世。”
“他牵挂太多,”孟婆敛眉,一举一动皆风情,“他已徘徊多日,今日为其最后期限,若再不过桥,便只能游荡于人世间,与孤魂野鬼作伴,永世不得超生。”
江泽浑身一震,几欲站不稳,只能靠嘲风的支撑才不至于跪倒在地。
“强迫他喝下孟婆汤可好?”江泽心存一丝幻想。
“只有心甘情愿饮下忘却往生的孟婆汤才可进六道轮回。”
江泽闭上眼,一遍又一遍魔怔般问道:“为什么?”
孟婆笑了,四海八荒内竟难找出与之媲美之人,她反问,声音骤然变得尖锐:“为什么?”
而后语带讥讽地继续道:“当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她见多了执念深重的人,宁愿在忘川冰冷的河水中忍受千年煎熬之苦也不愿踏过这奈何桥。不为功名,不为利禄,皆因情。
如若在忘川河中游荡千年执念仍不消散,便可在缘定时间投生寻找所爱之人。但倘若在这千年间,心念已变,躯体难忍煎熬,则堕入河川万丈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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