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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客阁中来 欲往人间去(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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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无,佟某并不专通医理,只是觉得蹊跷......这些人既已发病多日,想必车上也有准备,王兄,山客,有劳。”

少年不明所以,王诠先一步上去翻弄行李,不多时便寻出几只素白薄旗,又找只笔,点了死者人头沾了血往每面白旗上都画了相应划数,再写一个“病”字后招呼燕沽怊往后一指山路,说离远些,找个妥当显眼的地方挂了。自己则往前踏步,凌空而起,过隙间落在远远地平,将白旗挂在山坡上一颗歪长的杨树枝头。刚落手,便听山中翅动呼风,凉凉鸦啼回响路野,地上人辨不出生前模样,只余几条因充红而肿胀的肉囊裹粗布,能认出是头的部位呲牙断齿,披发塌在血里结了痂。春日草萤生,循着味要飞上啃食产卵,嗡鸣鸦响,弃身荒野的游子更添悲凉。

谁说饮露餐灵,鉴影无尘?掌路横断,仍留牛衣不堪。亡归去,只叹未知,是砥柱如丝,是万般皆如此。

此旗自结成阵,又离洛城不远,专事收尸的人不多时探得气息便会来敛。杂物细软便权当埋骨钱——想来,也没多少路人匪子敢发病死财。

燕沽怊站在远远的山坡上,看见引导者淡碧的长衫,行祭拜礼时大袖和长发一同随风舞起,好像托举着什么虚无轻盈的东西,要送往什么地方。不是风。人低身时袖子过了顶,头发却被尾稍绳坠留住。有些东西走,总也有些东西留下的。

我们也走吧,简单的礼仪后他取了水洗手,两车三人缓缓从逝者身旁经过,渐渐加速,连路尽头的一点也不显。

......

“疫病有多可怕?在下就这么讲吧,在从前医理尚不明的年岁里,一个染水热的病人进了一座燕镇那么大的城,七天后官差押送税粮经过,才发现全城已无一活口。当时三伏炎夏,那场面......”王诠酒肉正欲进嘴,急忙忙拦下:“一刻有一刻的时候,该吃饭就歇歇嗓子,让孩子休息休息脑子。您不累这孩子也得消化,最好连着知识带着饭食一起,效率高啊!”

佟戎菽翻翻眼皮,思考半刻继续道:“那场面......跟门外边差不多,在下是说当时劳苦大众在天灾人祸侵扰下,粗糙简略的集落建设水平。”

“嗯?”轮到燕沽怊撂筷子探头往窗外看。午时入城就近就近打尖儿,廿一宫所临的洛城,据传曾为四朝国都,有近万年历史,规模宏大非常,据说鼎盛时代能纳千万人。但看这满城的断墙土窑,城里连山沟土坡都没来及铲平,春风扬尘,目及之处人物蒙灰,连块颜色鲜亮的招牌都找不到。实在令人无法联想到笔墨里的辉煌。

燕沽怊打小没出过燕镇,燕镇不大,但东南水河,木桥纱灯,横看竖看也比这“万年古城”滋润。

“真正的洛城早已和书里写的不一样了。甚至于连洛城这个名字也不常使用,这座城早已和廿一宫融为一体。”

说话间,时不时有破空的巨大呼啸声从天上划过,震下房梁刚积的土灰。仰头望去,云海相隔,仍能想象经过之物破风而行时的惊人气势。

沿唯一的沥石铺的官道直行,直直进了处红墙围的山林,两侧松柏修剪整齐,异常规矩地排成林阵,犹如城门岗兵。燕沽怊原以为是如同燕镇那般将一个离生界的入口藏在园林中,可中原哪里来的离生界?继续前行,已开始有山栾起伏,若不是行人愈发稠密,他真要怀疑已经出了城。

路途换成石板大道,马蹄哒哒,最终停在三座岩山前。中原地形平坦,三座陡峭岩峰围立着实突兀。而更突兀之处在于中间那山,自山脚到上方十多丈,竟被完全修出多个极为宽阔平整的隧口。荧荧灯火藏在树枝草叶中,延伸出不见尽头的沉坡。明暗晦朔,如噬人巨渊。

岩洞前置一巨幅匾额,廿一宫三字顿挫威严,乌墨如漆近乎要脱出木底。气势比外头那块透着恹气的洛城名匾强上太多。

洞口宽阔非常,能纳几十载械马车并行。偶有轻而低沉的轰隆嗡鸣,是造型圆滑若水的“云中鲸”载客缓缓降下,滑进半空中专辟出的磁金栈道。按着来客种类,隧道辟出若干专路,守兵安排着人械兽法分路而行,秩序井然。

“放松,脊背崩久了容易伤着。”佟戎菽看小孩儿长刀抖颤几欲出鞘,拍拍他肩头,“在师门里应该也没少读书,忘光了?”

“廿一宫三百年前诞生于洛城地下,由其拥有地宫二十一处而得名......但寥言数字,实在想象不到亲眼所见竟然如此震撼。”随人流缓步进入隧道,仰头看岩顶,饶是修者也要被这夺天工的磅礴气势压住喘息。

“中原么,一直都这个讲究气大排场的德行,真正看见地宫还有你惊的。”王诠道,又看看四周行客,咂舌:“不过今日的来客量还是出人意料了。”

给燕沽怊指个方向示意他看,隧道正中原是被草树隔出的空路。此时却见孤车缓步其上,说不出品种的妖兽全身被黯紫甲械覆盖,比不得一般民用的噪音频频,抬腿仰头剑只见板甲齿轮流水般滑动,无声而威严。兽鼻息中吐出青蓝火焰,恢恢然犹如旗帜。孤兽不见车夫,但再目中无珠的鄙陋之辈也能看出那绸盖严密的轿子,连吃灰淌泥的底座都用料华贵奢侈。“只能用在朝廷皇室的烟甲,专用行道,却是单车,也就枢机阁能搞出起如此寒酸排场。一场内门选拔引得武林上下来朝,廿一宫的面子可真不小。”佟戎菽自语中带其他,冲王诠露出个剥皮不见血的笑。

“......您大门大户的无所谓,我们这些小散修窝在山凹子里久了,拔剑运气,剑上都得先出来三寸霉丝儿。人有些奔头总没错啊。”王侠士挠挠头,他仍穿着那身蓑披麻衣,面上带着一个樵夫粗汉的憨厚市井,可话语间,渐渐地,腰板挺得直了些。凌厉而热情的力量从脊柱和灵魂中溢出,似乎被吸引一

般奔向渐渐下斜的地道。他眼中带光,即使熄灭隧道中所有灯火即使封上高贵神兽的鼻孔,那光依然闪闪地,要为力量照亮前进的路。“其实这次出来,老子就没打算再回去.......”

很久之后燕沽怊晓得了,那光叫做希望。

佟戎菽讲给他廿一宫已经中断十六年的内门选拔,不仅会为内门选入资优品善的生员,外界有意入门为客僚者,也可经由选拔获席。

一路无话。现在的燕沽怊是无法理解那意味着什么的,只是王诠那时候眼中的光芒,像把在他眼底刻字的锉刀,深深将这幅画面留在灵台深处。隧道幽长,如过江之鲫,车马人排成密集阵列下行。似乎有无数灼亮的光升起来,为无数热情而凌厉的希望引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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