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二)(2 / 2)
梦棠听不懂:什么?
我说,没什么,谢谢你。
我抱着黎央慢慢摇晃,刻意看着海棠树的方向:“碧微,当年朕就坐在那里,跟朕的梦棠一起。”
侍女湿润的眼睛感激地看着我:“奴婢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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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天气很是凉爽,云淡风轻的,殿内倒是有些沉闷,昨夜龙涎香残留的味道和早晨点燃的紫藤香混在一起显得十分腻味。我叫宫人在外头摆上桌椅碗筷,抱了萧贵妃,也不顾她懒起梳妆迟就走了出去。
到底是为人母多了几分矜持,萧予婕惊呼一声,用袖子遮住脸。我解了腰带上一块佩拿穗绳为她随意绾了发。
碗筷椅子有三副,看来宁清宫内的人挺机灵,回头叫人赏点银子。
我按住萧贵妃肩膀示意她坐着等候,笑道:“大的到了,我去抱小的来。”
还没走回殿内就迎面撞上红沁,焦虑全写在脸上。我问:“找不到黎央了?”
红沁急得说不出话来,重重点头。
见萧贵妃没察觉这边异样,我吹了声口哨召出叶三伍四,让他俩分头去找。
碧微和红沁说黎央喜欢殿后的春和园,两人边走边唤。我跟着进去,觉得黎央应该不会跑远,忽然就听见树叶被拨动窸窸窣窣的,正要抬头看,发现三尺外树上有个小小的东西晃了晃,随时要栽下来。
来不及多想,我冲过去身子往前一滑倒下。
当个肉垫也认了。
眼前一黑,脑袋嗡嗡响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耳边是众人一通皇上殿下地大呼小叫。胸口疼得像压了千斤石,我伸手推了推,没动。对上小东西泪汪汪的双眼,我正欲爆发的脾气哽在嗓子眼里,愈发觉得自己气若游丝:“黎央,你起来。”
黎央吓成了一尊佛,泰山压顶佁然不动。我想象了握住五指山下齐天大圣毛茸茸的手掌心心相惜地说“你的苦,我懂”是什么光景,扯个苦笑,胸口又一阵疼痛。
也不知道叶三伍四在磨什么洋工,能把救驾耽搁了。
忍着胸口刺痛托住黎央慢慢站起来,小东西立刻抱住我的脖子死不放手,眼泪还是跟开了水龙头似的流,一滴滴往我衣领里钻。他哭起来不是那种要哄要抱的雷雨交加,是全身一抽一抽的哭,好像所有委屈顺着眼泪就能慢慢流完了。
这小东西可能是老天派来克我的。
在宁清宫看伤还是不大方便,我终于娇气一回,身上挂着个肉团被轿子抬回了禄华殿的暖阁。掰了两黎央下竟然没松手,我无奈:“黎央,你再不放手,明年寒食你老子我就要多讨几炷香了啊。”
他慢慢爬下来,吸着鼻子坐在我腿上,脸上泪还是止不住。
“别靠胸前,我肋骨可能断了。”
陈老看过伤势,只说肋骨断了一根,伤愈前须小心动作。我叫他检查了黎央全身,小东西反而毫发无伤。叫陈老打了个三角巾给我受伤肋骨那侧的胳膊吊上,挥挥手把周围宫人赶走。
黎央还在呜咽,侧身蜷在榻上。我自己这边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却要帮他通气,竟然没觉得憋屈。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揽他过来靠在腰上,感觉到手心里的水越积越多。
“黎央你上辈子多少岁啊怎么能哭成这样?”我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面颊。
小东西脸上雨渐渐收了,却拿脑袋来使劲蹭我的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呜呜呜我不知道......”
干净,干净得像白纸一样。
黎央是真的把上辈子忘了。
我心头微微一动。上辈子让我甘愿吃亏的那个小混蛋,脸叫烟熏花了的小梦棠,都是这样干净的。活在光亮里的人见不得龌龊,反之亦然,被太干净的人照拂着,又刺又暖,时间久了能被烧去一层皮。可我这样的人始终对那光存在四分渴望六分忌惮,还是会往沥青里跳,非得裹上黑黑的一身出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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