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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十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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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多筑炕,因洪九嘱咐在他施针这段时日内容易落下畏寒的毛病,方拾贰多添了个火盆。

此处很是清静,除了木炭劈啪作响,屋外偶有鸟鸣,东厢不时传来方拾贰几声惨叫。

有点想念先前在皇宫里捣鼓出的那个壁炉,比烧火盆要舒服许多。

前堂屋顶有动静。

我听着声音默数一二三摔!

一声“啊——”尾音闷在了雪里,屋旁光秃秃的树一阵刮擦摇曳,好歹是叫那人稳住了身形。屋外口哨声一长两短一长,我高喝一声:进来!

来者是徐七手下廿叁,扎进人堆找不见的寻常相貌,行事也非常稳重规矩,完全没有先前在屋顶吃亏的样子,可惜衣服偏要作对,露出撕扯开线头凌乱的一角料,掖不住往下滑。徐廿叁脸上那抹尴尬也有点掖不住,木着脸公事公办地拿出京城各处的监察密报给我,趁我看密报时,不动声色抽出匕首将那块挂在半空晃荡的布料切了。

廿州一带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用水匀匀往屋顶上浇一层,反复几回结出厚实冰壳,防火防盗防刺客。瓦片上隔着稻草和油布制的夹层,也不担心冰会化开。当时被我支使去做这活计的方拾贰很懵圈,我得意大笑:“这可是神都躲不过的脚下一滑。”方拾贰面上信服但心有疑虑,自恃艺高人胆大。待浇成了冰壳,无处下脚,又没脸要梯子下来,试图施展轻功,不出所料脚下打滑,一头摔了个倒栽葱。

赏徐廿叁一杯茶,将他打发走,这才细细读起密报。最后附的两张纸是一是黎央的书信,一是画像。

李梦棠的样貌逐渐在小孩脸上现了影子,不过和大多孩童并无不同,都是圆鼓鼓的脸和大大的眼。画像上落了一粒灰,我弹指在纸面掸了掸,却发现那是一滴墨点,看笔迹是刻意点的。

竟然是颗泪痣。

痣生在黎央左眼角下。婴儿时不大能看出,随着年龄增长居然越发明显了起来。若真能随李梦棠,有这颗泪痣点缀,长大定是是祸国殃民的美男子。

那亲手杀了我的小混蛋脸上也有颗泪痣。旁的人只能看到他泛黄的镜片,笨重的黑色方框眼镜,还有不修边幅的发型。我自认阅人无数,当即看出他长相不错,随手摘了眼镜。不料夹在镜框和脸之间的头发被撩开,是颗泪痣,叫那清秀的脸竟有了几分艳色。后来小混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套,收拾得利索了,打扮却很是招惹,傻瓜似的差点叫变态占了便宜。

再世为人三十一年,偶尔想起上辈子,模模糊糊得像一个梦。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一世再见到那小混蛋,要问他是不是真的有心置我于死地。然二十余年如一梦,现在只记得小混蛋的名字和眼下一颗泪痣,究竟长什么样却忘了,只余混沌的一片。

还有四五个月,黎央就要六岁了吧?

信里无非是禁宫三丈红墙内的零碎,从四个弟妹功课增益写到御厨新样菜式。小楷一个个字瘦硬挺秀,不像孩子的手笔,虽然写的是流水账,措辞用句却是斟酌过的,事事都端得平淡,不评是非。若换个人只会以为这信是萧贵妃代笔,因此尺度拿捏的极好。

然而这确实是黎央的笔迹。

叶三对黎央含了一两分私心在照顾,除职责内的监视,遇到一两件趣事会多添些笔墨记下,三年多来也叫我读了不少。譬如有一次在授业堂外遇上独孤黎肃携礼部尚书幼子,黎肃正寻了个由头作弄黎原,随行的小太监宁翥挺身护主,被黎肃身边的奴才重重打了几手。这场景被黎央撞见了,黎央摆出大哥的架子,一指打人的太监对艾水喝道:“揍他!”实在可爱得紧。

之后天启十年春,叶三传信说黎央突然半夜发烧噩梦连连,惊动了值夜的宫人,早晨醒来无缘无故烧退,黎央也没了和年龄相符的孩子气,变得有些郁郁寡欢。

再次收到夹在密报里的书信,一手字迹就脱了绵软的形态,乍一看是萧贵妃秀丽端庄的楷书,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骨干间少了妩媚柔润,而是突出几分凌厉锋芒,终究只仿了字形,藏不住神韵,像是积累了十余年的功力,放下四五年再拿起,没有生疏反而薄发出来。

字如其人。黎央,等我归京时,你要将本来面目藏在这副稚嫩脸庞后继续扮演稚童,还是让我看到如字一般处处透露着不甘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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