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一.沙华（2 / 2）

“嗯，回梦。你误入冥花灵丛已久，受其灵性催眠陷入轮回梦魇之中，苦苦不得脱，而我唤醒了你。”

“梦？你道我的至亲好友们皆为梦幻，我的师尊……”

“他们都如此真实，怎可能会是梦……”

这一次归尘倒是听的清楚，这孩子是个娇小的男娃，还曾是凡间地位尊崇的小皇子。

不过，现在已不是。

他已经亡故，唯独剩下一抹不愿相信事实，沉溺于过往梦魇的残忆。他于旧年的记忆在彻底回想前，零碎不整。

归尘沉吟了一会儿，反反复复的斟酌用词，翻来覆去思索，仍还是无法自欺欺人据实说道：“我未骗你。此地为阴冥大界，你不过一抹身处曼珠沙华之中的残忆。”

“你，已经死了。”

少年长久的沉默下来。残灵应冥阵因完成任务无灵力支撑而渐渐消散，耳边只剩下风扫花枝的沙沙声。

归尘轻叹气，张唇正欲劝解，便听到少年柔软微颤的声音远远传来，他说：“是的，我记得，我已经死了。”

喷薄而出的鲜血粘湿之感，他拼命擦拭的无力，还一清二楚感觉得到。

声音遥遥，嫩却那般清冷孤寂。

明明是极为清稚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子沧桑无力的疲倦心死。

归尘不知为何忽的感到些许愧疚和不安。

他想，他一定触碰到了少年掩埋在心底深处的脆弱和不堪，才令他发出如此悲哀难过的似哀鸣。

“既如此，便容我施下法。片刻后，鬼差会护送你回忘川。”归尘温柔怜惜的低语，“忘掉前一世的种种，下一世，你将弥补缺憾。”

世间因果皆是如此。

上世苦难，下世安乐。

有因总会得果。

少年闭口沉默了，许久，才低低的说：“可，我实在放不下。”

无神的银眸微微一闪，心底有什物缓缓流过。到底是无法放下，人之一生执念太过，便是死去，也被搅的不得安宁。

“放不下何？”

“很多。我此一生挂念太多，血缘至亲，故友旧交……”

“还有阿染……”

“我的师尊。”

“我放不下他们。”少年道，声音低且轻，轻如鸿毛。

归尘微微一怔。

他两次提及上世回忆故人之中，每一次，皆对那所谓的师父多出些几分特殊的留念。

放不下的，究竟过多，还是太少？

归尘轻轻摇头。

“有甚放不下的，你已亡逝若干年，世间怕是几经轮回周转而过。他们也许早已魂归忘川，迎来新生。”

归尘的声音淡淡的，似乎不甚在意，心底却暗潮波涛。

“不，他是仙人，早已跳脱轮回，他不会死。”少年反驳道，续而想起什么，猛然哑了音。

恐怕在他所存活的那个时代，两个男子不允许在一处。

更何况二人还是师徒关系，所恋不伦。

淡淡一笑，归尘已然了然知晓，抬起眸子轻语道：“总算清楚了，你放不下的其实只有他一个而已。”

风声清冽而过，吹掀片片嫣姹的曼珠沙华。

驻留住少年残忆的曼珠沙华摇曳盛开。

朦胧而轻盈，散发着浅浅莹光的一团薄雾渐渐漂浮至归尘的身前，幻化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沉默半晌，那雾气般的小人儿向归尘伸出了手。

五指纤细小巧，玲珑可爱，却如雾气一般的飘渺而透明：“我为明赫氏，名涟渚。”

他说。

人如其名，长相倒是善水般柔美可人。

现今凡尘中最为强盛的王朝大阕。

明赫，乃正统大阕皇室国姓。

明赫涟渚，王朝第十一代最为得宠的大阕皇室幺子。

世传，年纪轻轻亡毙于仙山千宁中的皇朝七皇子。

归尘的眸中浮现一丝涟漪，伸手轻轻攥住他纤弱的小手：“在下归尘。”

明赫轻轻念了句什么，忽然抬脸看他。

明明是一片模糊的面庞，归尘隐约好似看到了他一双黑亮清澈的眼眸，他启唇问：“你能碰到我？”

“嗯。”归尘勾唇微笑，点点头，“我也算阴冥界灵物，自然能碰得你。”

明赫涟渚了然点头。少年像十川一样孩子心性的围着归尘上飘下跳，一会儿拽拽他的头发，一会儿扯扯他的衣衫。

归尘暗暗无奈，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淘气捣蛋的十川。

少年虽然身为男儿身，身躯孱弱柔细，俊秀的面庞虽未长开，已见当年的绝色。

“阿渚，你不该留在此处。”归尘伸手，将这一团残忆拽到身旁，语重心长的道。

“我知晓。”他低声嗫嚅，抬头飞快看了归尘一眼，续而垂首继续道，“离开再投入轮回之后，我可会永远忘了他？”

归尘淡笑着，想究竟如何的一名如仙人般的男子，能令这少年一心念念不忘。

散发着浅浅莹光的小脸定定盯着归尘。

归尘无法欺骗他，半晌才有些无力的点头：“会。此生今忆，皆逝于忘川，遗忘的一干二净。”

然后，你的新生，不知可会有他。

罢了，既已错了一世。

便不要一错再错了。

他微微低叹。

明赫涟渚再沉默许久许久，在归尘以为他不会再回应而险些选择强行送魂时，他突然发声。

声音，哽咽却坚决。

“我愿意回忘川。”

“只是临走之前，可否，许我再重温一次今生的回忆。”

他姓明赫名涟渚，大阕王朝第十一代帝后所嫡出夭子，受尽千娇万宠的大阕皇子。

人生的前十三年短短光阴，他日日受着钟鼓饌玉奢华珍靡之奉，是被众人宠坏的天之骄子。

直到，遇到那人。

那一段经历，真真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意外。

若不是那一次，他怕是永也想不到，短短一生，穷尽悲伤，去爱了一个三世皆不该爱上的人。

沙华颜漫，破轮回乱红尘，自是不曾回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