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葬魂（1 / 2）

他是忘川河畔，奈何桥边的一个……

人？

灵？

鬼？

神？

昼宁星明灭两择，落撒阴冥大界唯一丝缕曦光，他适应万年孤寂后，风花雪月皆与他无缘。

归尘亦不甚清楚他究为何物，大概推计存在于世的方式上勉强算长于阴冥忘川的某种不知名的灵物。

他自忘川河畔苏醒，举目无亲无友，不知来历，不明悲喜情感为何物，同鬼差聊过知世间万物都需有个名，于是自名归尘，乃整个纷忙而有条不紊的阴冥之界顶游手好闲的灵物。

自上万年前苏醒于此，他被囚禁在原地，双足扎根阴冥焦土，不能动分毫。众灵每每关切，他挥手表明无事，然埋藏在心底的渴望与痛楚无人能懂。

归尘二字他亦不晓得从何而来，睁眼一刻起便铭刻在脑海里，迸发而出。记忆如无字白纸空白，单记得有一人，犹喜归尘。

六界七域十二重天，北宁汪洋万里境，东南西三大山脉，万物万事终归于尘。

阴冥大界因鬼魂往来繁忙不如外界传闻那般阴森骇人。几万年前阴冥大殿交由玄冥尊主燕显打理，阴冥之主上任第一昼与十大阎王约法三章，定下阴冥明令共七千八百六十三条，阴冥众事井然有序。

世间万物皆于轮回因果、生死别离、前世今生之间往来穿梭。有因注得应果，故去的前世不可追，来生犹可惜。

每个鬼魂、灵物或者其他如精怪等各司其职，大多鬼差肩负着渡人三魂七魄亦或是处理死者生前身后繁杂琐事的职责。

头七放魂归乡探亲，人魂临世得需鬼差开送灵路与人间相连。七月十五中元鬼节忘川黄泉沸腾，阴冥大界轮回门大开，冤鬼怨魂暴动，最是易出错的时候。

万千生灵故后，魂魄灵识自躯壳抽出，由专人指引飘荡至阴冥大界。然并非所以魂灵皆由十殿阎王掌控恶善赏罚轮回，唯有人魂及上神下属各分族后嗣死魂来此受十殿阎王轮流审问。

至于十二重天外的东庭真身身死后魂灵去处，无人知，更无人敢问。

万万众小鬼忙碌，独独一生而化人样之灵，空有容姿绝美，整日无所事事。

其并非他懒惰所致。

归尘曾经痴想过一番，若是哪日他那双如灌铅死死定在荒土的双腿能够挪动两步，定慢慢游一遍阴冥千万里地，探探到底是何人何物何因，禁锢他上万年不得移动半步。

他不似常行走，干瞪眼着急不得好法子，拖十川找来众鬼，帮忙出谋划策给他找个生计。

目睹一帮叽叽喳喳固执己见，吵得面红耳赤的小鬼和一群当差日子久些灵力稍强更显沉稳，终日黑脸的大鬼差们为他找事做而闹的整个阴冥不得安宁，归尘心虚无奈地摇头，耐心的将他们的建议一桩一件的细细听完，回报以微笑。

虽说法莫衷一是，但无一适合他现状。

他转而令十川传话，向阴冥的老人孟婆求助。

孟婆虽说称作婆，归尘不得不正视的事实，即阴冥大界万千里几乎没有雌物存在。

孟原孟氏，真名他不甚清楚，只知他姓孟，现任孟婆之父也曾担忘川奈何桥头熬孟婆汤一职。听鬼道，孟婆之父因私自入凡，惹阴冥运转几十万年的规则大乱，甚至与东庭之神相恋，被阴冥之主抓回后诞下孟婆不久，灵灭魂销而死，不入下世轮回。

自归尘有意识以来，孟婆便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脾气易燥易怒一点即炸，时而又温和绵密柔情似水，阴晴不定。虽不好相处，却万年无休，不知疲惫地坚守那碗汤水，尽心尽力的履责赎罪。

各类各族死灵无时不刻纷涌进阴冥，再忙碌无暇，他也不忘精心打扮一番。

学凡尘以曼珠沙华所制的胭脂水粉扮装，浓妆艳抹遮掩姣好的容貌，分明刻意而为之，不愿教人瞧见他真实的容貌，令不知情人传出孟婆之容不忍卒视的谣言。

孟婆听了非但不怒，反哼起小曲，熬的汤也好喝些，外界的传闻好似正随了他的意。

小曲婉转顿挫，众鬼皆道喜庆，唯归尘听出几丝悲苦。

孟婆真容如何，归尘不曾见过，唯听资历老的鬼差唠嗑说道，孟婆原貌清逸俊秀，哪日当差，不知哪个不要命的死灵，凡间纨绔子弟风流惯了，入阴冥见此等美人，不要命的上前当孟婆做姬子调戏。

孟婆当即摔翻汤碗，一脚将死灵踹进忘川阴河，死灵永失来生。此后孟婆不明缘由的性情大变，死灵据说由一殿秦广王蒋绪捞起，轮转至各个酷刑殿，受困叫唤大地狱，挨个吃过众殿十六小地狱的罚，永无解脱，由十殿轮转王薛雪素朱笔划去册上命字，无缘轮回超生。

归尘觉着，孟氏行为举止大变之因，定无传闻如此简单。

正细想，十川小跑小跳着沿忘川奔来。

“归尘哥，你站在忘川河边的曼珠沙华丛中不能行走，不如你闲着没事时，用灵识帮我找找有没有不小心从忘川溅出来的凡间旧忆。那么大一片曼珠沙华中，肯定有不少丢失的记忆或者残魂藏在里边。”

小十川明亮的双眸噗灵噗灵得一闪一闪，凝视着男子姣好的面庞，面目希冀。

归尘淡淡笑，隐隐抽了抽嘴角。

虽听上去不像是件正经事，与整日呆在一处无所事事比起似乎颇为有趣，甚至，隐约间关于花海寻魂，有一丝丝熟悉感蔓延。

这是为何？

归尘有点迷茫，若是使劲拼命想寻出答案，不容他多思片刻，天灵盖便如将炸裂开来的剧痛无比。他所不明的旧事，阴冥万众更是不晓得。故此，他无法走动，无法打听，根本无法找到缘由。

十川沾沾自喜，以为聪明俏皮的一段话迎来众灵长久的沉默。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东西见此景沉静的诡异，顿慌乱的不知所措，磕磕绊绊道：“我……我也就说说而已，归尘哥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做，我没关系的，我可以一个人替孟爷爷找。”

这小东西，方才还口若悬河，不经一吓惊成一副小鼠支吾样。

他挑挑眉，一巴掌盖在十川毛茸茸脑袋上，柔声安慰道：“小东西长大了，懂事了。”

“这是个好差事。”

归尘不禁微牵唇角。

一万年，十川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替他以灵识，找回遗失在曼珠沙华里的本应流归忘川的残魂记忆。寻到后，残忆交由十川，递予孟婆汤洗涤淌入忘川。

意识里，仿佛归尘睁眼以来唯一使得的天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