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九.夜歌(1 / 2)
黄昏将近,枯藤老树衬斜晖,寒鸦饿肚咕咕怨啼鸣,人世万里初入夏,高耸山峰岭不见四月芳菲天。
少年反复啃咬木笔杆子,留下道道牙痕,恨恨的一遍遍抄写千宁入门弟子熟背于心的灵法心律。明赫涟渚狠厉地磨银牙,暗自偷偷叫苦连天:“也不是是何时辰了。千尘真是够狠心,铁了心要罚我。饭都不让吃,饿死我一了百了。”
少年屋里头摩拳擦掌地咬牙抱怨,愤愤地摔笔打算不抄与千尘染死磕到底,没几瞬悻悻然将笔捡回,正襟危坐继续抄写,写不下几个字眼,又萎靡不振地趴倒蒲团上。
屋外头的刚捧着晚膳走到门口的千尘染听得少年的抱怨动静,苦笑扶额。
看眼手上托盘里清雅淡致的碗筷,盛少年最喜的素食佳肴,轻勾笑了笑,勾指轻敲推开阁门,目视少年立即爬起:“既然阿渚说师尊铁了心故意要罚你,让你饿肚子,这些饭菜阿渚就看着师尊吃吧。”
千尘染听觉异敏,加之炼成几重仙体覆身,感官异于常人,自然将明赫涟渚的暗忖尽收于耳。
说罢,带合阁门,摆盘上桌,小碗小盆饭菜量虽不多,胜在花样繁,起竹筷夹起一片剔透叶菜,送至嘴边薄唇微张,真一副要全吃掉的样,却迟迟不肯入嘴。
“等等。”明赫涟渚先是一惊千尘染忽如其来的到临,想着心法未抄完心中有鬼,手忙脚乱地藏起乱七八糟的半白纸和烂笔头的狼毫,生怕千尘染责怪他。
待看正桌之上摆好的菜肴,明赫咽下口津,顾不得太多连忙丢开笔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千尘染身侧,展笑成了朵谄媚的向日花儿。
师尊是穹天之上光耀万千的太阳烛照,他当不了与他阴阳相调的太阴幽莹,宁愿做躲平平无奇,扎根厚土白日里时刻向着太阳的花儿。
摸摸空空的小肚腩,明赫嗅到饭菜的香味,饿感混着馋意一同涌上成了口中的津水。他咽了咽装作满不在乎,耐不住饿肚,还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拉住千尘执筷的臂:“用膳如此费劲的事,劳烦师尊花气力替我动嘴,实是弟子的不对。”
“师尊您歇着,弟子自个来。”
说着,忙夺过千尘染手中的竹筷,笑脸相迎的少年即变化脸色,炸毛似地呲牙,瞪了千尘染一眼,撒完气后仿佛心情大好,毫不客气地落座千尘染身旁的团蒲,夹块蜜酥素肉扔进嘴中。
此时此刻,他真的感觉已经饿得天昏地暗,不认爹娘了。
千尘染本也无与娇气的徒儿较真的打算,淡笑着递过竹筷,看少年吃得起劲笑意愈深。
“慢着吃,别噎着。”千尘无奈地端开一盆余些零碎菜叶的青瓷盘,未来得及收拾,手中青瓷盘不加踪影。
少年气鼓鼓地护着怀里的瓷盘看向千尘染的眼里闪着穷凶恶极的青光,不忘将残余无几的菜叶挖进嘴,扒得瓷底干净彻底。
为何他觉得是他亏待了这孩子?
扶额摇头,千尘起身走向书案,拎起藏进案底墨迹未干的卷轴,逐字逐句细细阅览检查少年勤勤恳恳抄写了多个时辰的心律法。
十三年来大小诸事受人伺候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吃懒做的明赫涟渚几个时辰勤恳奋斗的最后成果果真是如千尘所料的不令他失望。
“三个时辰下来,只抄写了两遍。”
“不仅如此……”千尘眸光微敛,声色低沉,威仪横生,“这些错字实是不该。”
千尘记得,明赫涟渚乃景安帝七子中文思最为聪捷之子,心律通篇无生僻字,几日未曾颂书习字,区区几个小字,明赫却是错字连篇。
“这一词应是佛偈,不是佛揭。”
明赫涟渚的一如既往的出色表现令千尘染不得不怀疑他这小徒弟可否当真有用心抄。
他将万般无奈封止于唇,怀揣在肚里,默默自省:难不成他任由明赫胡闹,过于放纵愈发宠坏这孩子?
“咦?写错字了?哪里,我瞅瞅。”少年风卷残云,没片刻剩余碗碟里的菜肴已解决的七七八八。明赫三下五除二把最后一块素肉塞进嘴里,放下筷子,险些呛着。
猛咳两声顺畅些,明赫小跑至千尘染身侧探过头去看,嘴里还不断咀嚼着,不在意嘴中未全咽下的肉沫,口齿不清地解释道:“师尊,这可不能怪我。这俩字长得太过相像,一时笔误。”
“师尊您别太抠字眼,显的您堂堂仙人小心眼。”
“再说了,师尊,这还不是怪你。”他瞅见千尘目光不悦,自知不雅,捂住嘴将肉嚼烂咽了下去,“我饿肚好生难受,受了委屈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就精神涣散,精神涣散就手脚无力,手脚无力自然写不好字。若是师尊早些来送饭,说不定弟子我已超额完成,您哪里还有机会揪我错,来教训我。”
所以,歪理说到最后全是他这个做师尊的错?
千尘染尽力保持淡笑,微微无语。
将心比心,大阕帝后的掌上明珠,自小娇生惯养,日日好吃好喝的养着,锦衣玉食的供着,一点儿小苦小累皆不曾尝过,饿肚子被惩抄写枯燥无趣心律的滋味必定从未体验过。
“既已用完膳,便继续抄写。”
“抄完十遍,才可上榻安寝。”千尘染执染墨未干的笔敲敲明赫昂扬自得的小头颅,无视少年吃痛的穿天嚎叫,神情严厉不容置隧。
“我不,十遍太多了,师尊你摆明欺负我。”明赫涟渚下定决心死马当活马医,捂着微红的额头东躲西藏避开千尘染责难,嘴上却利索着一句不落,打算头一硬同千尘染拼到底。
可劲的撒泼耍赖,他倒要看看千尘染宠辱不惊的平淡性子能容忍他的无理取闹至何等不可理喻的程度。
“五遍。”千尘染将就妥协,不把小孩逼迫的过紧,见明赫生怕他打骂似的躲闪,轻咳两声,上前不费吹灰之力捉住不断闪动的明赫涟渚。
“成交。”被拎起少年见好就收,立即停下不再晃动,得意之余不忘趁千尘染放松警惕,轻啄一下他的俊脸,留下浅淡一痕。趁千尘染发愣拔腿就跑,飞速逃离至桌案前提笔蘸墨,连连写下几个大字,一副刻苦努力的样。
千尘染又是一怔,不怒反笑,越发觉得师尊做的十分窝囊。桩桩件件大小事总教其外顽皮其内心思缜密的小徒弟牵着鼻子走。
他得想个法子制住他才行,无论如何得挽回些做师尊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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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星隐,皓月当空,万物皆寂,夜虫匿身,了无声响。
琉璃瓦扉之上,白衣乌发的少年半挂屋檐上,身姿映月,身后星幕成空。
犹如新雪初落一般洁净俊秀的微仰面庞之上,铺散浅浅一层月色的清辉。
他孤自赏月。
皎月一轮清耀大地,沐浴凉冷柔光那刻,恶人洗刷尽一世肮脏罪孽。血仇、杀戮、情所不甘,皆若流光,沾染污渍的灵魂终洗涤如初。
“月下阙门宴平乐,金樽斗酒银觞错。海棠沾露芳盛荷,繁锦如织花似昨。”
少年音姿时而哝哝依人,音绕梁衡,时而曲歌清脆入耳,如溅珠玉。
流光月色下,悠扬的大阕民调幽幽,传到遥远共赏婵娟团圆有心人处。
月光隐隐,照亮檐上清俊面庞,正是方刚抄完心法反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突发奇想跑上屋顶闲来无事的明赫涟渚。
忽闻一声清箫声起,脆朗如竹,清冽悠扬。婉转之间,竟与少年动人悦耳的歌唱契然相合。
箫声清幽,携着一种瑟然静谧的空响。
初始时,清凉箫声与少年的歌声不对调,些出落不应,没过半刻很快相接相承,分毫不落起来,配合很是默契。
箫与歌间存在相当的灵犀,吹箫之人对少年所吟唱之曲信手拈来。仿佛前生前世,便练就的合契。
月色下,名曰温馨的美好悄无声息地弥漫。
屋上少年闻箫声,有一瞬的讶异,歌声乍停,抿唇思会儿未多想,异色很快平抑了下去。微微弯唇,合契着箫声唱起。
宫阙遥遥万里踪,褪尽凡尘锦绣中。
少时不知甄华贵,浮沉身外皆成空。
青竹临水会墨色,鹤立彼岸雪映红。
三生荼靡自春景,殿中尘华念人声。
一曲终了,箫声未止。
幽幽咽咽,待字人空。
明赫涟渚站起了身,循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想探一探是何人的箫声。
此人箫调拿捏极准,并且与他同熟大阕民调的,说不准是他拜入千宁学艺的故乡人。
隐隐约约间,恍似存着一抹淡淡的人影静立在林间枝头,暗影衬使得满目星光璀璨异常。
那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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