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闲谈（2 / 2）

回想教人脸红害臊的梦，辗转反侧，开始懂了，他对千尘染，究竟是何种无法轻易遮掩的情感。

多年往后，生世轮回，他凝识归位，却不再是所爱的烂漫少年。

静坐湖畔，百无聊赖仰首细数星河点点，时不时想起那一世与他日日夜夜相依的点点滴滴，仍会勾唇一笑溺于从前。

“阿染……”

无论如何，我还是无法铁心去恨你。

毕竟曾有你，苦守我的前世笑颜。

·

“师尊，今年春天的气候不太寻常。”

明赫哈出口冷气，颤颤巍巍地走至窗边，望外万里荒山未融的层雪。

“分明已是开春三巡，却还是这般的冷。”浅色绯衣的他轻拈衣袖，从窗棂上舀了一把雪，伸指摆弄。

不过片刻，雪花融化成点滴水珠自明赫指尖散开。

案前一身雪白清冷的人回身，一双无澜的墨眸映入绯衣身影才缓缓有了生意。

微略不悦的蹙眉，拈袖仔细地擦干他手上残留的雪水，捂住那双略显凉意的手，好生暖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回道。

“今春魔尊孟一九苏醒临世，妖魔二界异动，阴戾之气愈发加重。”

“人间所受的影响已不仅限于气候。”千尘染侧脸看了眼窗外的雪景，略加思索，手中微微一紧。

明赫涟渚虽已年十又六，三年来时常着杏林堂万以安看护着，药一次不落地喝，依旧补不了胎里不足的顽症，与同龄人相较，纤纤瘦弱，身量还是矮了些。

今春异冷，明赫不爱惜身子穿着单薄，又不许他施法封禁尘华殿的四季更迭，受寒后咳嗽不止，碰不得冰雪。

“师尊莫怪。”小人儿轻轻依偎过来，千尘染习以为常，伸手将他揽在怀里，柔顺墨发卷着清甜念樱的幽幽香气，氤氲萦绕扑鼻而来。

心下顺畅不少，千尘然续而嘱咐道。

“千宁山内设有引灵结界，待在其内尚算安全，出了结界危险重重。日后定少出行，即便非下山不可，也须寸步不离师尊。”

“阿渚可知？”

了然地轻点着头，臂膀环绕上千尘染的脖颈，朝他呵热气惹他痒痒，不知僭越如孩童般的玩笑道：“弟子自是知道。”

“无论发生何事，师尊定然会一直护着弟子，保弟子平安无事。”

他微眯的眼眸中有揉碎的星辰闪烁。

千尘染见明赫笑的灿烂，亦不由得随他会心一笑，逮住他乱摸的双手和乱蹭的脑袋，轻轻深按进怀里。

他与他之间的关系，不用言语直接传达情爱，单单会意，不知不觉间进展至一个不可言说的地步。

上千宁从师三年以来，明赫涟渚过得算充实。

修身养性，赏花品茶陶冶情操，尘华殿内，他从未掩饰天性，任由着性子想闹就闹，乐则欢笑痛则放声大哭，从不憋屈忍耐。

起初故意死缠烂打抱着千尘染撒娇哭嚎，损坏最喜的器皿，耍赖捣蛋，千方百计吸引，可千尘染偏好性子，自抄写过五遍心律后再无责罚。

尤其那年大病，千尘染疼爱他至极，甚至不舍得打一下骂一句，当真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上怕掉。

相对于师尊待弟子，千尘染待他更类宠爱孩儿的慈父。

然此界限清明的宠爱，夜深人静时往往教明倍感落寞。

若是如此下去，他与他之间，终究是不能。

由此，千宁山上千弟子均口耳相传，人人皆知：千尘尊者宠徒无度。

而明赫也因种种原因，声望和地位在千名弟子中连连高升，一时名传万里。

世人闻得风言风语，皆诧异不已。

明赫七皇子身在千宁，不禁纷纷猜测被宫规禁锢于曜国深宫中的太子妃又是何人。

众人转念一想，早有传闻太子翟浦拜在千宁门下学法，太子妃独守空房闲来无事，前去与夫君双修行情理之中。

大阕皇子自小体弱长在深宫，嫁至曜国为人妻后不多露面，多病推脱掉宫宴庭会，不多人知其样貌。

顶多对所谓第一美人有所耳闻罢了。

然所有千宁弟子记忆犹新，那日身穿大红嫁衣的绝美少年随千尘尊者入殿的一刹惊艳。

千宁弟子因千宁门规禁令，向来对世事经纶不得加以关注聊谈，故并不悉知大阕曜国联姻之事。

不多时日，明赫与翟浦之间的关系愈发熟稔起来，男子归山总带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诱惑他。

千宁闻名的冷面师叔翟浦面对着明赫，清冷凛冽的气质似皆如春风化雨浅浅温柔。

整个千宁门派唯一不大喜欢他的人大概只剩申兰芷。

不仅处处刻意刁难纠错，还往往与他针锋相对，非要讨得没好果子吃，一脸苦涩才肯罢休。

一心扑在情爱之中，荒废修习，打斗之中输在挽兰手下后，申兰芷心怀不甘，转移矛头日日寻挽兰切磋。

一来二去，二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申兰芷减了对千尘染的偏执。

说起来，申兰芷针对明赫的一切起因和缘由皆因他那个过于天资出众的师尊

因千尘染双亲均为得道甚高的仙人，自出生便得仙身。千尘染仙赋得天独厚，无需刻苦加以修炼，唯需日后迈越大关渡劫，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其出生承厚恩泽，却亦招致灾祸。

恰逢千尘染降世那日，正是他母仙的渡劫之时。

他的母仙以男身，犯天之大不韪诞下他已是奄奄一息，更是无力应对天劫。

为护婴孩躲过劫雷摧残，他拼尽修为，仙身尽损魂飞魄散化为灰烬，消散于天地茫茫。

他的母仙因心有嫌隙瞒下腹中孩儿的存在，他降世后千尘父仙才堪堪得知他的存在。

当他赶到劫地，世上早已没爱人踪迹，残余一抔烟土和一浴血的婴孩，所有事情皆已回天无力。

所见到的，只有小小的婴孩涕泣于一片灰烬。

随后，劫风掀过，漫天纷飞，转瞬间残灰消匿不见。

据偶见之人述，那一日天降血雨，东海水竭，赫赫有名的战仙几近疯癫入魔，泣血哀哭，时人闻之悲恸。

疯癫三日，他睁大布满血丝的眼，颤抖着抱起二人的孩子。

那是他第一次，亦最后一次触碰流淌他血脉的骨肉柔嫩脸庞，流泣凄泪，甚至未赐名，自散灵识魂魄而亡。

与二人交好的一位仙人实在不忍，为孩子取名千尘染。

临走前于千宁平秋山之巅留下一句嘱托：既前世如此，今生也便如此。万不得与从前一般，改了姓名，却还是误了他。倒不如以此名警醒，莫在轻信。

誉为战神的父仙因天下空负了良人，故不愿再令爱人孤自魂飞魄散。

活，未能相守一处。

死，定要与他相伴。

没关系，不过是万劫不复，永不超生，他陪他。

黄泉路尽碧落，他并非孤身一人。

仙人赐名过后，身为仙婴的千尘染被千宁山前代尊主带回，初启灵识被置于座下弟子申永庆门下，正式拜入千宁山修习仙法。

多年后申永庆以百岁娶妻诞育申兰芷，女孩儿渐渐长大便认识迷恋他。

今说起这些，不过乃朝花夕拾。

且世间仅寥寥几人知晓，千尘染的母仙，是为男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