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生离（1 / 2）

永别。

这一次没了岐阙帝殿拼力相护，怕是真要灵识散尽元神湮灭。

无波无澜的墨眸掀起一丝微荡，其后，在瘦弱男子身姿倾颓而倒的瞬间，汹涌起惊涛骇浪。

玄儿！

没有任何思量不再三番考虑，千尘弃剑，伸手将那薄弱染血的身躯揽入怀中，双手紧颤，几至窒息。

残荒剑落地，惊起一片狼藉，发出沉闷的悲鸣。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连带着男子口中倾吐而出的的鲜血落入尘埃。

跌跪在地，千尘死死盯着怀中气如游丝的男子，妖冶浅魅艳丽容颜，璀然笑春色荡，浮现出当年在北宁海域，宁玄化形之初那般单纯天真绝美易碎的笑颜。

然偏偏这一回，更甚于东庭自灭，增添多了抹绝决的伤别。

疲累身死，勾人泛红双眸蒙上一层薄薄水雾顿化冰凌滞于他如鸦羽乌黑睫翼。

春色迷醉褪尽，唯余冷冽，刺痛入骨，缠绵致心。

千尘总算认得了，眼前这个妩媚妖娆的濒死魔族花妖圣子，是他今世最为心爱的徒儿明赫，是他前生亏欠，含冤自灭的挚爱宁玄。

他误入北宁海域单纯善良的小石头，杀伐决绝铁石心肠的东庭第一将帅宁玄，怎会变得如今这幅狼狈虚弱不堪一击的模样。

怎会，就这样无力脆弱躺在了他的怀中，再次因他濒死。

宁念尘。

宁，念尘。原来，他早已将一切思念倾注，化为了这三字，道不出口仍望能向他倾诉，盼着他有一日能识得他。

原来，他一直在他己身边无悔相伴。

怦然脆响划过耳畔，在宁玄弥留的这最后一刻，他后颈那抹淡淡的蓝意终于完全泯灭。

临死之际，离人全散，封印已除。

他终是，认出了他。

醉墨泼流年，慌青卷，伶仃孤苦，昔日戏言身后。

一二事，三四语，五六孽化枯骨，七八债偿情断，九番轮回过，十丈红尘，一步一回。

“玄儿……”

千尘颤抖着悲痛阖眸，染了墨鸦羽不再，言音沙哑晦涩，黄尘鲜血染了雪衣一身脏秽全然不管不顾：“玄儿，一切皆是我的过错，求求你，莫要再离开我，求你……”

别再离开，求你，万万莫要再离开。

斯人逝去，世上独留未亡者，尽相思空伤悲，苦不言长夜漫漫难堪忍，寒霜加身冷冽入骨，方得以昼。

不愿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不欲生求而不得，亲眼看着他自眼前魂断逝亡的绝望。

千尘根本不敢想象失去他后，他会变成何等疯狂凄凉痛不欲生的样子。

他不再心怀慈悲，大抵为心魔所蚀，断仙缘堕入妖魔恶道，屠灭天下生灵毁万里河山。

荒草连天，枯冢布白骨，闺中人泣涕涟涟，长街十里，繁花萎乱素衣，招魂幡送灵抚亡，悲绝哀绝。

生者自弃，死者不自知。

宁玄唯剩的一口气息即将溃散，听到他痛彻心扉的忏悔，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

到底爱他有多深，竟深到即将死去，整颗缓慢静止的心脏都因他的痛苦和不舍再次抽痛了。

爱与恨相织纠缠，绵延萦绕，他放不下对他的滔天恨意亦放不下彻骨的爱意。

呵，原来，爱是这么的痛啊。前万年，他不懂，唯知一心一意想为他好

他终于明白为何无痛无病的岐阙宁氏竟会称病闭门。

无有病残之苦痛，不识凡间肉体之哀疾，旦有一朝尝得情为何种滋味，再也不可自拔沉溺，死则已矣。

他还自以为是的以为在他自陨时，他懂了，早该是麻木了。

眼前早已一片模糊混沌，看不清他的样子，他费尽全部力气抬出一只手，颤抖着想要抚触他的脸，瞧不见他，只在寒凉空中抽搐着乱触。

千尘，你可后悔。

后悔已晚，有的人从不配得到原谅，甚至有人不值得去恨。

“玄儿……”

伸出的手没有触到他，便僵直脱力掉落，伴随着一行清泪滑下面庞。

宁玄含泪笑了，原来他想起他了，想起从前东庭上，本意气风发后万念俱灰的罪人。

他累了，没有力气再去恨了。

爱，太苦。

“不会再一个人了，玄儿，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寂而去……”

他略显慌乱抓起他垂落的素手青葱放在脸侧，冰凉潮湿的感觉传至手心。

在他面庞擦下黑红干涸血痕，他看着他兀自喃喃，泪水滑落，心底猛地一痛。

他千尘染，生来为仙，自幼成名，受尽天下人爱戴敬仰，自诩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对怀中将死之人仓皇心颤，离离迷惘。

失了他，是失了一切。得了一切唯独无他，毫无意义。

一晌贪恋，一念痴嗔，是缘是劫是灾是孽是债是障，难辨错对，举世痴情人何止千千万，痴的痴醉的醉。

他对他何等了解，千尘然这是想陪他死。

不行。他不能让他死，他绝不会教他得逞，他千尘决不能如此轻易的便解脱。

宁玄也不想他死。

活着，远比死了痛苦百倍，他还没教他尝到他曾经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