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故人不知处(2 / 2)
如他所料,比蜜饯甜美更甚。
再见玄棠,他在发髻盘冠间簪上他赠予他的海棠玲珑垂珠钗,风华动人摇摆叮铃间,煞是好看。
是旧年陈月,午后清风拂送的时节,他认真为他簪发束冠,携手共赏镜中人,听玄棠柔柔轻声唤他一声。
夫君。
蓦地一怔尽是无边欣喜,转念沉思发觉玄棠根本不知夫君究为何意。
轻撩耳畔缕缕垂发,商延吻了吻他眼角一点朱砂,惹得他面晕羞红。
真想倾尽一世岁月荒芜的温柔,与他翼**连理枝,一世一双人,偕老终亡。
愿做他的夫君,他的依靠,带他游遍千山万水。白日煮酒观花,吟诗赋歌;夜里****,春宵缠绵。
岂不快哉。
可是,为何……
为何他此生百余年日夜里少了当时许下的承诺,遗忘曾经对他的温柔宠溺。
为何偏偏在他在亲手杀了玄棠的那一刻,才全部记起曾经的时光悠悠、沧海平阔。
原来,自诩无欲无求的仙尊,亦是深爱过一人,轻许诺言。
琉青桥上,他们携手并肩,挑出河流中最亮一盏灯花猜谜,简单的谜题玄棠百思不得其解。
成双的木偶精雕细刻,双指插入细碎墨发,玄棠莞尔笑笑,言它一身青衣,眉眼竟是像极了他。
暮月后星河上的微光烁烁迷离,玄棠脱下鞋袜,挽起袖袍,执着不住捞着河中星辰,带起一片荡漾涟漪。
回忆最初回到梦呓中流泪的男子倨傲地命令他不得再丢他离去。本欲悄无声息离开的商延心底泛起异样,留下抱抽泣的玄棠入怀。
视若珍宝,但愿此生不别。
平秋山上分离之时的百年之约,他亦是忘了个干干净净。玄棠是等得不及,才以死战为名再瞧他一眼。
惘然间,商延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
生不如死的揪心断肠。
玄棠是他一生的挚爱,是他此世永不变的信仰。
可是,他死了。
死在了他的剑下
“看来,已经解了。”
耳畔翁鸣间,商延听到有这么一个声音幽幽深沉,四面八方传来,萦在耳畔如同咒诅久久不散。
“情深可嘉。”那人嗤笑,道出不耻。
解了。
解了什么?
默然抬眼的他,目光满含倦色。
“虽没我出手来解,荒情竟也失效了。”再言的声线与方才那人不同,清明朗朗许多。
听后者声音似是在疑惑茫然间自言自语,不解所谓荒情无药自解。
商延抚着玄棠冰凉面颊的手,却骤然僵硬。
荒情。
原来,竟是荒情。
荒情,乃世间隔断情缘最毒的咒印。
近万年前月老宫宫主商参负了忘川孟氏,孟氏一怒之下制出荒情,可用于阻断天下任何神魔仙妖鬼怪灵佛人的姻亲缘分。
孟氏将野心宣于天下,熬制孟婆汤,誓要寻到法子断了月老所牵红线。
可笑月老宫宫主,为遗忘一场苦情痴恋,讨了碗孟婆汤,前尘往事忘的一干二净。
自此孟氏立誓,与东庭月老宫不共戴天,此生不出阴冥不离忘川不远黄泉,日日煎熬渡过往怨魂。
初是孟氏经验不足,荒情效性虽烈,仍有法子可解,不似难戒。
谁料恰逢岐阙帝殿疯魔,替忘川孟婆覆灭月老宫,诛灭天下愿合神树方才罢手。
忘川孟氏可谓画诅下咒之奇才,奉帝殿之命,得帝殿指点,又制出一可伴随轮回,生生世世无法逃脱的咒印,往生离人。
被下荒情的人,有关此生最爱之人心情感觉不再忆起,阻断情爱。
商延分明记得和玄棠的所有,却不再爱他。
再见便是他无波无澜,利用念樱幻境地杀了他,忘不了,玄棠不顾长剑穿透扑身上来的血溅。
其间缘由,因他被人种了荒情。
又名葬意的荒情,它让商延记得与玄棠共度的一切得到杀死魔尊的契机,却埋葬了他所有的七情六欲。
他记得他曾亲手簪上发髻间的海棠垂珠钗,却无意的辜负了玄棠轻唤的那声夫君。
他记得琉青桥畔,灯花映照下那对相牵木偶,却遗忘了玄棠璀然笑着,对他说那是他们两人。
他记得钟爱一身雪衣霓裳的玄棠砍下敌人首级的决绝,却弄丢了初见那一眼,俊秀白衣男子的明媚笑颜。
他记得晚来夕照间的平秋山谷,还未颓败枯萎的大片念樱华林,却忘了他曾拥吻着玄棠,轻声于他耳畔说,等我回来。
一等,便是百年风雨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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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捂住天灵,嗤笑玄棠愚笨,他教玄棠等,他竟真的傻傻地等了百年。
百年间妖魔多少次来犯,仙门大多乃附赘悬疣皆,刚猛有素的妖魔皆可攻下主城,又多少次鸣金退兵。
玄棠苦苦等他百年,可他竟全然忘却,记得过去不记情,打坐入定时回想起往前种种,甚至心生嫌惑,不屑多顾。
如今此时,曾经约定再见的平秋山顶,谷底花海颓败殆尽,他亲手赠他一场迷离花散,亲手赠自己一场生死悲欢。
可笑,可笑。
玄棠,玄棠。
寂静无声的断崖残谷之中,忽的响起男人悲痛欲绝的沉沉哀哭。
青衣染血的俊美男子缓缓倾身,双臂将早已冰凉僵硬的雪衣男子紧紧揽在胸口,低头吻上他青白苍凉的唇。
不复从前那般温软。
他是促使一切的罪魁祸首。
“玄棠。”
“你醒一醒。”
“你等了我百年,我知道你累了,等你睡够了,休息好了,就睁开眼看看我。”
“我回来了。”
“别再睡了。”
道穴爆裂,灵气四溢。一早埋伏在山林中的修仙凡众正雀跃好些天,欢呼魔尊的陨落,后知后觉不妙纷纷遁离逃散。
在青衣男子踉跄而行的脚步后,行列纵横的念樱花渐渐盛绽瑰丽,扩散至大片土地洪荒,风起飘落一阵花海。
“出来。”
沉陷梦魇不可自拔的商延,转身拔起土中残荒,遥遥向来人挥去凌厉一式。
“别藏了。”
陡峭山峰青岩壁,隐隐约约浮现一修长身影,墨黑瞳眸见商延失控向他出杀招,闪过丝冰蓝寒意,忽闪而逝。
到底是护佑一方的真神,还有些许的真材实料。毕竟,当年杀死的万军统帅不大容易。
来人未接,素指捻拢回手展白骨扇,靠近步伐依旧,剑峰残落大片念樱树枝扬起风雪,直接透过断裂青岩,未伤他分毫。
垂落散发,一缕丝不曾飘动。陈皈从未藏过,为不伤躲藏的一群道貌岸然之辈,刻意收回威压。
是商延今世修为过低,感不到他气息罢了。
他身后,凌空飞着一羽色青蓝苍鸾。
商延瞥向玄衣男子,目光落于他眉间华纹翎羽,有物刺入灵识瞳孔猛缩。
“聂恪。”陈皈朝身后鸟儿下令,苍青鸾鸟闻声,化出人形。
高挑身材,同男子着一样的款式,紧随男子身后半分不敢逾越,俊雅的面容本瑰丽纯粹的眼眸透出情愫交杂万分。
“杀了他。”陈皈见聂恪百般挣扎,启唇再次下令。商延看清来人,他不识那气势非凡的男子,却认得他身后的聂恪。
原身他也不过一只苍青鸾鸟,与聂恪为一族血脉,虽有仙命天赋仍远远不敌族中嫡系血脉纯净。
手不自觉攥紧手中凉剑,商延心知肚明这二人无论一个都可将他歼诛,不费吹灰之力。
“可,宁玄他。”面露挣扎,聂恪一向厌恶同族厮杀,曾是受人爱戴的鸾族储君,现如今不知为何遭受控制,不得不听他命令。
万里凰境崩塌覆灭,鸾族失了凰族的护佑,王裔一脉大伤,万鸟死伤无数,逃散世间。
“无碍。”陈皈绕有趣味的看向失了生机的商延,倒也不催聂恪杀商延,只是静静地立着。
帝殿轮回咒替宁玄抵了一世,他日归位,便不会有此世情殇。
苦了千尘染,道是他自作自受。
“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来。”
来解荒情的聂恪微有怔愣,更显苦涩。青鸾一族痴心苦,他懂得。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叫一外界充满恶念的怨魂蛊惑,一手造成全族大难。
时至今日,他还苦陷其中。不觉间,双手握紧,冷汗沁出沾湿背脊。
看着那抹青淡身影渐行渐远,看着四周绯色樱花愈发繁丽,终是忍不住轻唤出声:“你要做什么。”
商延停下脚步,吻了吻怀中人眉心残血,“陪他同去。”
直击灵识身处的拷问,不容他不答。
“我爱他。”
此话一出,聂恪生生噎住,不再追问。一个爱字,答了一切疑问。
“你有何资格爱他。”
就如我般有何资格。
陈皈讽笑自嘲。
聂恪讶异陈皈亲自质问,垂眸恭敬向男人道:“陈公子。”
“罢了。”
陈皈低下眸子,摩挲白骨扇化作缠绕食指成环。
自作孽不可活。
“随他去吧。”
聂恪不忍,不管如何,商延毕竟与他同族。商延错就错在上一世站错了阵营,惹了不该惹的人。
“走吧。”
默念咒,陈皈唤回一双染血佩剑,收进囊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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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雪花落的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断桥残雪,崖下冰依,此番景象总人道很是美丽。
商延打撑开伞,缓缓走在漫芜辽阔的雪地里,步步深浅不一,步步于他临近。
何等寒天雪景,若他见了,怕定会很是欢喜。
在漫天雪落中披着锦丝雪衣的玄棠,一定笑意明媚的犹如暖阳。
商延忽的想起,他已有好久好久未曾见过玄棠的笑了。
而如今,玄棠已长眠于地。他亲手将玄棠的遗骨埋葬此地,再笑不出。
心口一阵阵闷沉的窒痛,商延骗不了自己,他很想他,想的都快要活不下去。
故而,在那日大雪纷飞的画景里,青衣俊美的男子苍白着唇色,缓缓丢开手中的纸伞,缓缓俯身,跪卧在一冢孤坟旁,拔剑自刎。
轻阖眼眸,安然而去。
雪不识人情,故不多停留,自而坠。
那场下了三天三夜的纷落大雪,终是连素白被裹,将他和他覆盖,就如披上一层薄衣。
生不共枕,死愿同寝。
闭上眼睛的那刻,商延忽的有了一瞬神思的恍惚。
掌心里蜷握着那对小小精致的木偶,恍惚间好似再次握住了白衣男子曾经温凉柔软的不大素手。
然后,商延轻轻勾勒起唇瓣,轻轻告诫自己:再也不要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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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寒入骨冰凉,似乎连新落下的暖泪都已冻结成冰凌不化。
那年春日暖阳的恬淡午后,民间安城里雪裳男子琉青桥上轻然一笑,回首间,发冠上海棠精雕,别上垂珠琳琅。
“夫君。”
他微怔,续而轻笑着应他:“嗯。”
“我在。”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
谁人,无端又把韶华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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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终.
《望断》全文完.
感谢一路陪伴。
完结撒花,再见各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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