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故人不知处(1 / 2)
平秋山断壁山巅上,和风细丽,谷下花海悉然颓败枯萎。一身雪衣霓裳的绝美男子漠然伫立,手握长剑默望远方。
他的身形很是纤弱,渺淡到,似乎最弱的风吹亦会散去。
云阳微耀下日色浅淡,玄棠缓步踱了些许,浅色眸子含着暖阳驱不走一身寒意。
清冷倨傲的原来竟也异样的显得明快轻松不少。
没了多余心谋算计,做个世上最最愚钝简单的人,何尝不好。
一袭浅淡白衣萦身,幻出支海棠珠钗簪发盘冠,静静栖身在山畔垂目的样子,一如世间最干净柔弱的之人。
也不过是一如罢了。
他本不适应扎发束冠,不扎不束看起荡肆不合礼数,不失半点洒脱。
生是魔尊,手执残尸、鲜血可拈唇的绝世君王帝皇。
沾了脏污的素手,何来干净传真,以覆灭为乐,又怎能柔弱易倒。
身子不干净还能洗涤,若心、魂乱了,该当如何。
商延如约而至,玄棠笑看他寒暄一句,未得到他的应回。冷冷的,简洁之极的一声敷衍低答都没有。
眼前跟苍天般神情孤寂淡漠,无情无意的人,不是他记忆中的商延。
目色清冷的仙界至尊缓缓举剑,烁光自缭,直对他心口死处。
玄棠漫漫转眸,盯看商延剑尖泛起的凌寒,容色淡淡平漠,抬袖拔下发中珠钗,覆灭成灰。
紧握手中水凉剑,坚硬不可摧的剑身上青蓝火焰蔓延开来,隐约间有兽盘旋在上,似蛇如龙成鞭态。
“湛尘。”
本就是他痴心不改的假货,无所谓存与否。
可是,商延为何待他如此,逼得他只得以他道还他身。
曾想商延肩负天下大义,在天下人睽睽众目下不得不装。
但即便装的再像,他又怎的真的对他淡漠狠绝如此境地。
左手纤纤苍白指掩在袖中,尖头染血一遍一遍缓缓在空勾勒商延的模样,如当初清俊无双的轮廓。
唯仅是勾勒。
商延,别的暂且不提,仅仅问你为何。
分明清楚商延眼中,曾经的柔情蜜意不再,那些温暖柔和,对他的无边宠溺,不知教何物消磨冲洗殆尽。
不过百年风雨。
百年而已。
不,有些东西定然非岁月光阴可改。
一切瞬息万变,他于他不复往昔情谊,是敌非友,是死敌。
真的成互相对手,相见是一个陌生人。仙人商延,原来无情无心,唯心怀正道,为大义愿歼灭诸邪的传言不假。
华光剑影灵法四溢,瞬息间天地万变,似都在颤动龟裂,屏息难寻其迷迹仙踪。
作为对手,玄棠欣赏他,歼灭诛邪,商延有这实力。
不知与其以法对战了有多久,不知执剑与商延过了多少式招。
玄棠为他的族界荣誉,商延为他的瀚海太平。
没有人放手,没有人松气。
因为输即死,生即赢。
生死一战,不过如此。
魔冥禁咒束缚住商延的那一刹那,玄棠目光微寒,掌间戮凌剑光芒涂利,脚尖轻点跃然而起,咻然划行直向他面门死穴处去。
这是一记死招,他知道。
滚烫的血洒在他面,暖了僵住的血。
手中湛尘不住晃动,商延佩剑不知何名也隐隐嗡鸣。
一剑下去若直中,从此这世上便再无陪伴他宠溺他的那个男子。
他和商延之间,终将有一人灰飞烟灭。
他,果然还是历练不够,心太软不忍心。
商延并未坐以待毙,双指紧并化出幻境。铺天满地笼罩开,不自觉的设界,心底某处骚乱蠢蠢欲动。
忽的漾起瑰丽美极的色彩,收进玄棠眸底,大片大片的绯色念樱花梦一般盛开。
绝世之景,绝世之人。
玄棠看着静静立在念樱花丛之中的他,商延向他缓缓展臂,眉宇嘴角勾勒的笑意太过明耀,眸底寒凉折射光茫刺痛他。
一如当年。
商延深邃眼中映出了自己,不再淡漠平静,而是怜惜温柔。
一如当年,一如当年。
可也不过是,当年。
戮凌剑哐当落地,他带血嘴角勾笑,颤抖双手想抹去胸口贯穿的剑刃上的血,反而越抹越脏,血溅落荒郊土野,有泪落了下来。
唇瓣勾甚,玄棠倾身拥住了他。
任凭商延手中长剑更入,彻底穿透胸膛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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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仙魔史书皆载:
平秋山一役,魔尊玄棠身陨。
自此魔界妖域式微,屈居一隅。
仙尊商延为保凡仙门长久安宁,携友辟千宁山六峰。
后划前山平集,后山平秋,同曰千宁,创立仙门,招贤修法。
其友以阵困一浮岛,自立杏林。
同年玄月,大雪日,仙尊商延自陨,无人晓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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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天空飘落开了雪。
最初耸立其间的平秋山已堕裂为断崖,崖下山谷,冰封不动,肆水横流。
轻轻拂去衣角肩梢的雪花,青衫仙人静静望着窗外盘旋的落雪,默然出神。
他在想,几月前魔尊濒死之际,伏在他耳畔说的话。
“其实,即便没有这场幻境花海,对你,我也下不去手。”
一片寂寥,那时商延目透冰凉没有答。
“我没想过杀你,商延。”
“我舍不得。”
心底不知何物猛的一动,商延忽觉的这谷底静谧异常。
这场局,是玄棠给他亲手布下的死局,命理运行,生死奇卦,玄棠设好一切,死的注定是他。
商延,你不用怕的,你从来都不欠我的。
魔尊的血浸染他的衣衫,肩头一片粘腻温湿,商延半垂眼睑,无人回。
静静想,据传魔尊无情,生是体温寒凉刺骨不似一般人,这血倒是暖的。
“我累了,真的累了。”
刃锋上舔血,日日机关算尽如履薄冰的日子,他过腻了。
“可笑我还想着或许你曾是在意过我的,或者看在往日救命的情分上,能手下留情。”
玄棠深知命不久矣,双臂脱力,已是抱不住他。怪商延不得,一厢情愿自欺欺人是他的谬错。
大错特错。
他认命,不怨天不仁,不恨人无情,不仇事不公。
“我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你又不欠我什么的。”
商延欠他的一切,早在人间时已然还清,他收了商延的一对木偶,一支珠钗,恩恩怨怨当即一笔勾销。
“商延,我们这样,才是最好。”
能够保你,才是最好。如此,即便是宋微那位,也不能再有微词。
袅袅话音终是落了,拥他的人儿失去支撑,倚靠在他身上无力滑落,连胸膛前那一丝丝他抱他时得来的暖,也彻底的消散在空气中。
他死了。
雪野里撑着纸伞的青衣仙人,凝气一点一点探入地上已被他亲手净洗的人尸骨,猛然将手中的纸伞丢开,一寸一寸将握紧的双手挪起堵在心口,痛哭咆哮出声。
大梦初醒,内心疯狂叫嚣一人的名姓。
玄棠。
何等渴望期盼,此名姓之人能够应他一声。
可为何不应
他想要他活着,想要他再抱他一次。衣衫还留存些许他的体温,血干涸成黑红硬处,硌疼肌理。
不是体疼,是心抽痛。
玄棠,求你。醒醒,再看我一回。
看江南雨春,琉青桥上新人相许永世不负,
那日,天地不怕,自恃无恐的商延慌了神、失了疯。他癫了似的揽逐渐冰凉的人入怀,疯狂地向了无生机的尸骨渡去真源。
于事无补,玄棠尸身仍是在他的怀中泯散。商延颤抖着,面上带泪,吻上他惨白的薄唇,寒凉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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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棠死后的第三天夜,他才从癫狂下有了些清醒。
目光怔怔的定格在被他弃置一旁沾血长剑,血迹干涸斑驳,一片漆暗。
彰显那颗曾经鲜活的,深爱他的心再也不会跳动。
那个不知好歹,曾叫他小鸟儿的男子,噬于残荒,定逝去魂散,归于天地。
随伴灵识渐趋清明,五脏六腑仿佛灼焚沸烤,他顿感胸口大窒,闷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嘴中尽是苦味。
他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何事。
只是杀了一个人人诛之的魔族煞子,为何会如此难过,甚至灵识暴走失控,自伤了七分。
为何这颗冰凉的心,会痛到在胸腔之内撕裂拉扯,几乎要碎灭成灰。
他静静看着躺在自己怀里双眸紧闭,面容苍白的男子,缓缓伸手抚上他的面颊,抚过那点朱砂,颤声唤他玄棠。
很熟悉的一幅画面蓦的跃出在脑海深处,沾染记忆陈老时光里,最不堪的模糊斑驳。
商延看到,尚且年少的自己化作青鸾伴在他的身侧,在凡尘化人,轻轻拈帕将男子嘴角的糖渍抹去。
他的笑颜纯净而欢欣,满眼新奇的拿着手里的糖画递到他的嘴边,他道他调皮爱闹,却仍是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糖。
很甜,但不及他。
身处仙门修炼时,不知从何时起,他夜夜陷入梦魇不可自拔。
起初原是看不真切梦中那男子的样貌,直至后来他前往魔界边缘参战,在残阳下见到了传闻中俊美妖冶,不可一世的魔尊。
一袭清零白裳,飘泠善也,残剑滴血浸染焦土。
当他得知此为魔尊,不假思索即施出诛魔烬箭,趁玄棠转身时,待时机射向他眉心。
箭出一刻,商延竟有些后悔。看清大名鼎鼎魔尊玄棠真容那刻,梦中人的容姿顷刻明朗。
是他。
一定是他。
他的梦魇,他的死忌。
男子面美,胜于女相,眸似皎月所见恍若非血满山河,顾盼间如春花晓秋月明。
眉眸如墨画唇亦桃瓣,尤是眼角一点似血朱砂更添风韵,肤病白胜雪,唇无点红,微微抿起诱人心魄。
倒是魔族魅惑之术果真名不虚传,加以那人本就生的貌美,鬓上海棠明艳动人,比他亦是逊色多分。
曾见无数容颜出众修炼魅惑术的妖魔,全不如那人仅回眸一望,竟险些教他向来心清无欲的仙尊迷了魂。
当真是绝代的妖姬,世间少有的艳色。
自也不愧一代尊者,偏头微微一动,躲过烬箭,正中发髻上一朵海棠垂珠钗,立即察觉他从中作梗。
商延目睹珠花焚尽,知暴露不便再动手,于是隐去身形,不明心中为何悸动。
为眼前似曾相识的绝美之人悸动,为珠钗动。
剪水双眸含些嗔怒,不多余招式,斩下叛乱头目首级离了战场。
战后,商延想着,这魔尊竟穿一身白衣上战场,散发不扎不束却簪支珠钗,当真是妖魔不懂礼节。
时至今日前,梦中同玄棠在凡尘相伴嬉戏的心情,无论如何感受回想,他无法再次体会。
如今,指尖微拂在他冰凉的唇侧,商延忽的感触到了那时的快乐。
瞬时转而代之,却是无尽哀伤悲戚。
惊觉后知,有他在身侧,是何等幸事。
这场战,是他胜了不错。
他中了玄棠布下的局,哭的比败还要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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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凡尘日,玄棠手执糖画,递到他唇畔轻戳他唇,邀他共尝之时,他很是愉悦。
转眼瞥见玄棠殷红唇上莹莹糖渍光泽,他眼神微动,心下动了念头,捧仰他面庞,深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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