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折(一)(2 / 2)
因为老者的嘲讽,其他学生也都加入了唇枪舌战之中,程孟蓁被吵得头疼,只好换了个位置远离他们的争论。
她翻开报纸的另一面,赫然看到了报纸上印着的程繁之的照片。
“梨园泰斗,名旦之首——程繁之金陵城挂头牌开唱!”
报纸上的他穿着戏服,在台上抿唇轻笑。
金陵,金陵是哪儿?
她立刻起身跑到售票处,喊道:“我买一张去金陵城的票。”
“金陵?你说的是南京吧,这里没有去南京的火车,先给你买到去三眼桥的,到那再转车。”
从决定去处到买票,再到上火车,几乎就是一口气做完的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果断,又或者说是——武断。
上了火车,窗外的景色已从热闹的广州城到逐渐出现了光秃秃的树枝,程孟蓁托着腮,数着窗外的树。数到多少了?她不记得,每次数一会儿就有东西从脑中跳出来打断她的思路。在广州待了一年半,最后竟然连招呼都没能打就走了,以后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去南京的火车她买不起坐票,只能买三等的站票。她庆幸,好歹是学了点功夫的,不然要是就这么站到南京那两只腿真的要废掉了。
一周后,她下了火车,拎着旧皮箱子,手中还拽着一份被翻烂的报纸。
她根据报纸上写的剧院找了去,却被告知四爷早去上海了,现在在上海的丹桂苑演出呢。
顾不上休息,她又连夜买了车票去了上海。
八个小时的时间,对她来说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到达上海是个清晨,雾蒙蒙的,像是当时程繁之离开武馆时的那个早晨。
她已经一天多没有吃东西了,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店铺问了早点,物价却贵得吓人,最后也只讨了碗开水喝。
老板娘问她:“看你这样子,南边逃难来的?”
她低头看着碗中印出的自己的脸,连日的奔波已经让她看起来破烂不堪,像个乞丐。
乞丐……
她放下碗,谢过老板娘,逃一般地跑到公共的洗手池,认真地洗了把脸。
她想让他知道自己在广州过得很好,是顺便过来上海看他的,决不能让他再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了。
上海的繁荣景象总让她想起在天津的时候,可仔细一看又是两个样子的。比如说天津没这么多西方来的外国人,金发碧眼;比如说天津早上的时候总会有有钱人家的老爷出来遛弯,手里提着个鸟笼,巴掌大的小鸟啾啾叫着,而这里只有黄包车夫忙碌的身影和公车叮咛叮咛的响声。
程孟蓁踌躇地向丹桂苑走去,她不知道要不要去见程繁之,她怕现在自己这个样子,会叫他失望。
丹桂苑并不难找,进了英租界就能看到,此时还算早,并未开门,只剩几个黄包车夫停着车,坐在戏院前吃着馍馍。
她在门前找了个地方坐了会,日头刚出来的时候有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丹桂苑前,不知从哪里来的人一齐拥了上去。
“程老板!”所有人都在喊着这个名字。
程孟蓁站起身,像人群看去。
从汽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袍的男人,在人群的簇拥下走到了台阶上,转身对着台下的那些人鞠了一躬。
“四爷……”
程孟蓁忙低下头,害怕被他看见,等她再抬起头时,程繁之已经向楼里走去了,并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和那些门外的人一样,有些落寞。
她在丹桂苑的门前一直坐到暮色爬上西楼,那些黄包车夫拉着不同的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只有她一直坐在一处,像尊石像般。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婉转的唱腔从戏院中传了出来,她怔了怔,听到身后的那群黄包车夫齐齐叫了声“好”。
她想起在天津的戏园子,她也是这么在外面,听他唱了一出戏。
戏刚唱完不久,程孟蓁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怒气冲冲从丹桂苑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追过来一个人,拉着他说:“哎哟,张老板,您这是做什么呢。”
“做什么?这大轴戏,他程繁之唱的了,我就唱不了?”
“张老板,人程老板从北平那么远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于情于理,这一周的大轴都得他来唱。”
“好啊,他来唱,我不唱,我走!”
“别……”
“张老板,”从丹桂苑的楼上走下一个人影,光听声音,便知道是程繁之。
“这大轴戏谁唱不是唱,程某唱中轴也不是不可,不过要是这中轴过了,来听我戏的爷都走了,这大轴您唱了难免会寂寞。”
一句话便叫张老板闭了嘴,他冷哼了一声,下台阶招了辆黄包车走了。
“四爷,张老板他年纪小,心气高,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心上。”
程繁之笑笑,“怎么会,我故意气的他。”
这话让躲在角落里偷听的程孟蓁也忍不住笑了。
“程老板,我给您叫辆车?”
“不了,我坐黄包车走就行。”
程繁之上了黄包车,程孟蓁鬼使神差般地跟了过去,跟了一路直到他下车。
他住的地方是个公馆,里头都是些复式的小洋楼,程繁之停在了一栋楼前,拿出钥匙开了门。屋里亮堂堂的光照了出来,程孟蓁站在楼前的阴暗里望了半晌,还是没勇气去见他。
上海滩这么大,等自己做出了点头脸,再过来见他也不迟。她这样想着,转过身准备离开。
“跟了我一路,不见个面吗?”
没有任何预兆地,她的身后突然响起程繁之的声音。
程孟蓁怔在原地,双手捏着裤腿。
“孟——蓁?”程繁之低声问了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