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记(1 / 1)
我和秦远先生第四次谈话到来的那天,我的心情有些低落,事实上,从上次谈话结束以后我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心理医生这个职业,需要同理心,但同时也不需要。它教我站在对方的角度以己度人,同时需要我保持冷漠。可我还是一个不成熟的,正在实习期里的实习生而已,我打电话给我的师姐,希望从她那里寻求到一些安慰,师姐名叫乔乔,一个漂亮干练的女性,据说她的本科专业与心理医生毫无关联,但她现在是一个出色的心理医生,我很敬佩她,电话里,她同我简单的交谈,我并没有透露关于我的病人的情况,她表示欣慰,并告诉我,你已经有职业道德了,但同情心需要经历把它磨平,她无法告诉我,被磨平自己的同情心是不是一件好事,而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愿意被经验磨平。
在咖啡馆里,我又一次见到了秦远先生,他看上去与前几次并没有不同,总是西装革履,穿戴的一丝不苟,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的手里紧紧的捏着一本很旧的笔记本,他把笔记本递给我,告诉我这是江遥离开他后,他费尽心思找到的,可是他不敢翻来看,于是交给我,希望我看过以后,能够转述给他一些,我郑重的收下了,就像从但是那里接过毕业证一样地郑重,我意识到,我可能会更加接近这个名叫江遥,让我对他饱含同情心的男人。
我们的故事继续讲起,江遥大概是在高中时期学会的抽烟,或者更早,秦远能够追溯到的最早的就是他的高中同学曾在天台上看过他抽烟,江遥在同他重逢后,总是对自己的过往讳莫如深,秦远那个时候也不曾细究。
高中时候的江遥成绩依然耀眼,也依然沉默寡言,班上的同学对他不甚了解,而他的老师也仅仅只是知道江遥是一个成绩很好,性格很内向的孩子。江遥的同学曾经说过,江遥的性格其实挺狠的,那个时候学校里一些不良少年希望江遥在考试时提供一些“帮助”,被江遥拒绝后找过他的麻烦,不过后来却不了了之,有的同学说,是江遥家里很有背景,暗地里找人教训了他们一番,秦远当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更接近真相的应该是另一种说法,那天江遥被堵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江遥死死的咬住了领头的那个人的虎口,无论别人怎么踢,怎么打都不松口,后来他们也没办法,才不了了之。因为之后,学校里的不良少年确实有一个因为手受伤包了半个月的纱布。
我想,江遥的性格应该很倔强,秦远也这么说过,但他也说,那是对待别人,对待他,江遥总是很轻易的放弃自己的原则,来迁就他。
高中时期的秦远与江遥的处境截然相反,虽然也时常回想起那个小时候的玩伴,但他依然因为不菲的家世,从而有了一个精彩的高中生活,除了一大堆的狐朋狗友以外,秦远在高中时期飞速窜起来的个头和俊逸的相貌让他在女生心中被加了不少的分数,他在高中谈过形形色色的女朋友,各种类型,环肥燕瘦,也常常和一帮公子哥们出入纵情声色的场所,实在不算是一个好的典范,秦远先生说,其实他高中时期往往是被别人甩的那个角色,因为他的女朋友们,都控诉他的占有欲太强烈了,尽管在人前表现得落落大方,私底下却常常因为一些小事而爆发争吵,几乎没有人受得了他的脾气。秦远先生也自省自己确实不是一个特别好的男朋友人选,身边的人,除了江遥几乎没有人受得了他。
秦远那个时候学的是体育,凭借着体育项目的加分才成功升入了一所国内一流的大学,上了大学以后的秦远,仍然向许许多多的男大学生一样,无所事事,不务正业,逃课上网是家常便饭,但他的感情却进入了漫长的空窗期,秦远开玩笑的和我说,“可能那个时候就是在为和江遥的重逢做铺垫吧!”
秦远没有想到会是在大学的校园重新见到江遥,比他低一级,江遥成为他的学弟,但在江遥的日记里我了解到,当时江遥在和秦远重逢时,心绪起伏很大,他写到,我看见远方的山风刮来秋天的讯号,看见清晨的阳光带来的希望,看见朝起夕落轮回中的时间,在这个世界,我还想再次看看你,知道看见你的眼里有了不只是从前的东西,看见你的心上多了一个现在的我。
教室的窗户不知道多久没人擦了,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隔着蒙着灰的窗户,依稀能看见楼下的篮球场,像小时候院子里的篮球场。男孩子们的脚步声,顺着篮球拍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自己偶尔鞋子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声音,还有一群女孩围在旁边,叽叽喳喳的笑声,一点点流进了江遥的耳朵里!
“秦远!小乔妹妹来找你了!”男孩子戏谑的招呼,让秦远这个名字隔了那么多春秋再一次撞进江遥的耳朵里。下意识的,江遥握紧了手,心跳的有些快,耳根子也悄悄的红了。
毫无预兆的,隔着这么久,两个人就要重逢了。江遥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秦远总是那样的,有一群朋友,或许他已经忘了自己了,或许还没有。又或许,他已经不再想和自己做最好的朋友了,而自己这么多年来只有秦远,只有他。
当时的江遥,又激动,又忐忑,对于重逢这件事情充满了期待,通过他的日记,我对他的文笔很好这件事情感到很认可,江遥确实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男孩子,那时候的他小心翼翼的记叙着关于他们重逢的心情,当时的江遥虽然只听到了一个名字,却几乎有一种笃定的感觉“就是他,他们要重遇了。”
秦远先生并没有向我赘述他们重逢的细节,到从他的语言我能够听出他对此也十分兴奋,他向我形容到“那时候,我就像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弟弟。”当时听到的时候,我为这种孩子气的描述感到有些好笑,但在江遥的日记里我却读到了满满的心疼。
江遥在那天之后常常守在篮球场到宿舍的必经之路上,盯着路旁的香樟树发呆,期待着能向电视里演出来的那样,不经意间的重逢,他看着香樟树,阳光穿过了香樟树的缝隙,斑驳的影子,支离破碎的投射在校园的道路上,风不能动,风一动,影子就活了,在跳跃中有一些凌乱的美感,在这一时刻,他忽然感觉非常寂寞,这种寂寞就像是阳光下的香樟树,枝繁叶茂却没能藏住影子的千疮百孔,等风再更大些,天再更凉些,叶子就要像眼泪一样的掉下来了,到那时,一棵树的样子又要更瘦削了,它的影子,寂寞的,千疮百孔的继续站着,在风里悠悠晃晃着,寂寞的几乎无力支撑。
“我还是一棵小小的没长大的树苗呢!”江遥这样想着。风就在秋的枝头,打起了秋千。说到底,这仍然是一个缺乏了美感的,瘦削的想法而已,出于思辨的考虑我们固执的灵魂大多瘦削的几乎无力支撑了。
其实秦远的脑海里也曾想过无数种方式的重逢,或是在某个城市一隅的转角处,或是在某个时刻心血来潮的故地重游,大多数心血来潮的想起了,又转瞬即逝,只带有一点点的遗憾和愧疚,但秦远没想到的是会在学校里的一棵香樟树下,江遥扬起脑袋问他“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江遥。”语句里有一些局促不安,比起想象中这种重逢未免来的仓促的让人觉得有些遗憾了。秦远告诉我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开心的大声的说我还记得的,可是他好像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站在原地看着江遥那双无辜的眼睛在看着他,又看着那双眼睛又怯懦的低下去就像星星熄灭了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了。江遥很执拗的拉住他的手臂,秦远只记得他最后听见自己说“我记得的,江遥。”就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的那样。
他们一起去吃了一顿饭,在学校的食堂,聊了关于过去的事情和一些分别以后,礼貌的道别。秦远显得很愧疚,“我一直以为我很在乎珍惜这个朋友,那一时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在意的只是一个童年的缩影,我对自己有些失望。”真实并不那么令人喜欢,尤其是长大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今天的秦远先生并没有喝太多的咖啡,他拿起来抿了一口,似乎咖啡已经凉了,他又放下了杯子,我知道他想向我问出那个问题“我是不是特别混蛋。”在第四次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意识到秦远先生总是这样的,向我提出一些他并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或许这仅仅是为了让他会心安理得一些,人总是擅长自我安慰与自我感动的,就像秦远先生在重逢前无数次想过江遥一样,他想安慰自己,自己离开以后,也十分想念江遥,自己的日子,也过得并不那么舒坦,我十分理解他的这种想法,可是我那天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再安慰他的话语了,在等待司机到来的那段时间里,我与秦远先生之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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