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杨树(1 / 1)
第三次的谈话时间到来的时候,我在脑海里幻想了无数关于他们故事的结局,我暗暗的猜想,或许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而现在江遥或许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了新的生活,但私心里,我还是挺希望秦远仍然同他在一起。这样,我或许有一天有机会可以见到这个牵动着秦远先生所有情绪的男人。
进入了初夏以后,咖啡馆落地窗前的阳光越来越热烈,秦远这次拉上了一部分窗帘但仍然留下了一些阳光照进来的部分,他把手放在桌子上,像一个小孩子的把玩着阳光,我进到咖啡馆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简单的寒暄过后我们很快进入了正题,在上一次谈话的不欢而散之后,我回去搜集了一些资料,并且分析了关于他的行为,他似乎有着很强的强迫症,对于一些事情他总是反复的强调,并且非常恋旧,对于过往有着不为人知的执着。我想其实秦远先生应当是一个内心较为脆弱的人吧。
小时候的秦远缺少家人的陪伴,江遥则是未曾感受到过来自于他人的关怀,所以他们对互相都有些很强的依赖心理,他们的在一起其实是有些必然的。
那个时候,秦远和江遥居住的大院子外面有一条长长的河,对于那个年纪的他们来说,最远的距离怕不过就是一条大河间隔起来的两岸,除却夏天以外,河上清晨总是雾蒙蒙的,下雾的时候,空气里也有着湿漉漉的味道,白杨树站在河边,像誓言那样坚定,它的身上是伤痕累累的爱人们的誓言,秦远和江遥也曾经刻过,“遥远永远在一起”可是秦远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也记不清带有他们天真的誓言的树是哪一棵。
男孩子的天性就爱冒险,秦远常常会爬树,掏鸟窝,有时候如果不是江遥制止他甚至几次想去捅马蜂窝,秦远对于那些快乐的回忆总是乐此不疲的提起,我至少五次以上听秦远先生提到过关于他爬树的事情,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在你的面前用一本正经的口吻,描述童年的爬树经验时,实在是有些黑色幽默。我曾在一些心理学案例中看到过类似于重复提起一件事情的临床表现,这是一种精神分裂的案例,也就是从这天起,我才把这场类似于故事会的谈话,当做真正的治疗,我有些期待我的第一个病人的诊疗过程。秦远先生看上去有些兴奋,从他开始增加的手部动作和咖啡杯放下的幅度可以看出来,忽然他表现得有些懊恼,他问我“你知道我最后是因为什么搬离了那里吗?”
我摇了摇头,他自嘲的笑了笑,“因为江遥终于他也有拦不住我的时候。”
大院里的孩子喜欢一些战争类的游戏,就像女生的过家家一样,扮演着不同的角色,那一天他们分成了两个派别,一边捉迷藏,但被捉到的结果得到一顿孩子们的胖揍,小孩子之间有时候会下手失了轻重,那一天就是那样的,我意识到秦远先生向我隐瞒了一部分事情,大概就是江遥受了伤,胳膊断了,而他也因为父母觉得这样的环境不适宜于他的生长把他接走,秦远先生的手有一些颤抖,他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
对于,小孩子来说,一点点的事都是天大的事,那时候的秦远因为江遥胳膊断了的事紧张了很久,一有空就去医院看他,恨不能把江遥拴在裤腰带上,那个时候,分开一小会儿都觉得是生离死别,真正的分别到来的时候,又毫无办法,也毫无预兆。
人常常是以为自己不害怕时间的,哪怕或多或少的感知到它蛰伏在我们的身体里,又一点点的就走去了更远的地方。秦远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却不由得开始害怕起时间,时间总是推着他不停的往前走,却发现前方的路越走越窄,身后也无可回头。越怕时间,越想念过去,又不停的会因为过去错过现在,这往往是人类的通病。
秦远用手狠狠地搓了几下脸,他闷闷的声音想起来,他告诉我上次谈话结束他回去以后做了一个梦,梦很长,把他不断的拉扯,他梦见小时候的江遥拉住他的衣角希望自己留下来陪他,他心急如焚的好像是要去某一个地方,不停地告诉他“江遥,我要长大了,我要长大了,江遥。”他们不停的互相拉扯,一个不愿意让他走,一个在即将出发时不情不愿,梦的最后江遥松开了拉住他的手,眼睛里有一种很让人难过的情绪“你去长大吧,我已经长大了。”秦远觉得闷到几乎无法喘息。他想说“我长大了就能保护你了,我必须离开这里去成长。”可他一点也说不出口,冥冥中他知道,离开以后的成长对双方之间的联系毫无作用。
秦远恍惚间他想起来他们分别的那天,江遥跑步一直很慢,尤其是那时候他的胳膊还绑着石膏,那是他见过江遥跑步最快的那一天,他跟在秦远家的汽车后面,一直追,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抿着嘴唇,额前的碎发因为汗水的缘故黏在皮肤上,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离开这个城市比河对岸还要远,远到就几乎意味着永别。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念他,可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城市,也再也没有见过他。”秦远先生的表情很黯然,我想了想以后说“可是您那个时候也是孩子不是吗?您也没有办法主宰自己的去留啊。”
秦远先生很焦虑,他的手握拳握的很紧,我注意到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甚至有一些微微变白。我问我“我离开后,他再被婶婶欺负怎么办?那些大院里的孩子欺负他怎么办?他的胳膊还没有好,没有我照顾他,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而秦远先生的目的也并非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他更像是问自己,而他自己都无法给出正确答案。
事实上,江遥或许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他或许落寞过吧,因为秦远的离开,他一定落寞过吧。
白杨树还是那样的站在河边,还是那么坚定的站着,曾经一起刻下永远在一起的人却已经走的很远了,走到了江遥够不着的地方。
江遥的心思一直很细腻,有时候甚至有些敏感,秦远先生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接着说道,江遥小的时候常常会在秦远家门口等他,有时候秦远出来的时候能听到江遥在说话,他想没有人陪伴的江遥或许就是那个样子的,在没有人可以对话的时候,就和自己说话,后来,秦远打听到,从自己的离开以后,江遥的性格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变得有些强势,在被人欺负的时候,也会用拳头狠狠地揍回去,我点头表示理解,没有人照顾的孩子,往往需要自我保护,江遥一直都很聪明,在班里的成绩也名列前茅,但他不再有走的很近的朋友了,那么小的孩子,在面对别人的欺凌时,开始咬着牙走下去。
“我曾经拜访过江遥的初中老师,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那位老师依然对江遥印象深刻。”在初中时,江遥总是沉默寡言,担任他们班语文老师兼任班主任的魏老师,对他跟上心,江遥的文采很好,想法也很多,有时候魏老师会劝他“少年人不要心思太重,会伤身体的。”江遥也十分尊重这位老师,魏老师告诉秦远自己曾经去打听过江遥的小学,言语之间很是不忿,“江遥这个小学数学老师啊!名声臭的很,品行不端呐!唉,如何为人师表啊?我听说当年江遥还被他言语羞辱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是,说他是,智障啊!简直是一派胡言!江遥是我带过最聪明的孩子!”魏老师已经退休了,说话有些迂腐,但秦远仍然听的很仔细,他不想放过任何江遥成长的细节,一方面又忍不住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离开的话,江遥会怎么样呢?最后,在同魏老师告别的时候,老先生还拉住秦远的手询问他江遥怎么样了,如果过得好,那就把在这儿的事情都忘了吧,如果过得不好就回去看看这个老师,老师还惦记着他。秦远先生的喉头有些哽咽,他告诉我他同魏老师说了一个谎,他告诉魏老师,江遥过得一切都好,就是忙,来不及回来了,让自己代为问候,魏老师显得很开心,有些发白的胡子微微翘起来,“好就好!好就好!我就知道这小子一直很有出息。”
我听的很压抑,不住的喝咖啡,我的嗓子好像哽住了一样,热热的,我开始心疼起江遥这个少年。我向秦远提问“那后来,江遥呢?”秦远苦笑着摇摇头“江遥已经离开我很久了,我十分想念他。可我,总是没有勇气去看他。要是能再看看他,多看看他,就好了。”语毕又像前几次那样向我提问“你说,我是不是个混蛋。”我照例安慰他,心下已经对他的这个问句有些习惯,我意识到今天的谈话也结束了。
礼貌的告别之后,在回到家以后我的心绪始终很堵,我很同情江遥,我想他经历的一定比我知道的还多的多。我也忍不住想,如果那个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一直陪着他,那他的生活会不会好很多,不用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强势的样子,不用那么累的生活,该有多好。
可惜生活,总是会不那么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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