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这天下班后,表哥对我说一起回小红门儿吧,和表姐一起吃个饭,好久没聚聚了。表姐和那个邻居她们俩在我开始上班后都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厂里的会计的一个朋友开的制衣厂,离我们的工厂很近,工资虽然不高,但总算是安顿下来了。表姐说我现在看起来结实一些了。
秋去东来,大楼还没有安装玻璃幕墙,风吹进楼层,滴水成冰,这个叫冷啊,风管和三角铁也冰凉的要命。表哥这时却调离到别的工地上了,我也就没有人照顾了,比如说有些稍微轻一点活就不会派给我了,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工地上所有的工作,包括看大样图和蓝图。新来的队长自然就带了一些他的团队,因为要考虑到安装风机在机房里,还有两个通风公司的正式工。我就被派到保温团队里,由一个叫保发的老乡带着我们三个人,整天和保温棉打交道,每天下班都要洗澡,要不然身上很痒,唯一的好处就是保温棉很轻,不再出苦力安装通风管道了。保发也被安排到工地看工具,保发是个已婚的大哥,老婆孩子在老家,自己和其他老乡一样在北京打工,每年收麦子和过年时才回家,他说这样大概又5,6个年头了,没办法啊!有时他说着就叹口气。我俩每天下班吃完饭,我就经常缩在被窝里看书,有时候就练练字,有时候和保发一起喝酒,有时候我一个人静静地听着磁带,听到某首歌的时候会流泪,反正也没人知道偌大的北京城某座正在施工的大楼地下三层的空调机房里有个人在哭。
年底发工资的大日子来了!每个人都排着长队,认识的人互相打着招呼,多数人从办公室出来都是欣慰和欣喜的,也有一少数人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经常预支,年底了反而只剩下一点儿钱。轮到我了,比我自己算的反而多了一些,三千多一点儿。去市场上给自己买了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一双大头皮鞋,一件毛衣,一件羽绒服,又买了点儿北京的甜点和零食给弟弟妹妹,然后给他们每人一身新衣服,给爸买了点烟和酒,给妈妈买了一件围巾。会到工地上打包入箱后,头枕着双手躺在床上想着家里现在是什么样儿,越想脑洞越大,反而兴奋的睡不着了。保发看着我:“第一年出外打工年底回家的前一夜都睡不着!”说完他就表示理解的笑了。我俩聊了一会儿天,保发就睡了。我却直到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睡着。一大早6点多保发叫醒了我,我俩就坐公交往长途汽车站赶,到了候车室见到了很多老乡,也看见了表哥,表姐和她的那个邻居,买票后离发车时间还早,我们就随便吃了午饭,然后在候车室里玩儿扑克牌,然后等到下午3点才上车,车厢里挤满了回乡过年的打工者,都大包小包的拎着,回家过年喽!
一路上只有在经过河北霸州的时候被一家路边的餐厅拦了下来,大家纷纷下车进了餐厅,司机们则被餐厅的人让到二楼雅间喝酒。老板把餐厅大门关了,说每个人必须买点儿吃的才能上车,还好不强求我们买什么,大家只好随便吃了些东西当作晚饭。回到车上,等车开出了餐厅的大院,大家才开始大骂这家餐厅。
差不多凌晨五点左右到了县城,一下车就被熟悉的油茶和水煎包的香味给迷住了,取了行李就叫了一碗,配上水煎包,那叫一个香啊!过了嘴瘾,叫了一辆三蹦子,跳上车,坐在用帆布罩上的车厢里,跟外面的温度一样冷!这时天还黑着,看着马路两边影影绰绰往后倒退的树,从县城到家里的那条路还是坑坑洼洼的,颠簸了有半个多小时,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门口了!付了钱给三蹦子,然后跳下车,拿下行李,我搓了搓手蹦了两下,真冷啊!大门锁着,我隔着土院墙一看,屋里面还没有亮灯,估计全家人还都在睡觉。“妈妈!妈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然后就看到屋里的灯亮了,听到妈妈说他爸,是小飞回来了!”进了屋里,真暖和啊!我把礼物都拿了出来后,这时二弟,三弟和小妹也醒了,我把礼物一一的分给他们。我转过身给我爸点了一支中南海烟,我也点了一支。然后我伸进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一摞子钱给了爸爸,他眉开眼笑地说这才是我盼望的!妈妈开始沏茶,我问妈妈:“你听说过小敏的消息吗?”她说:“听说在蓬莱打工呢。”我就哦了一声,没有说话。爸妈他俩对视一眼,妈妈问道:“你还想着她吗?”我抽了一口烟说:“没事儿,就随便问一下。”妈妈又说:“儿子,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咱去托媒人说媒!只要她不嫌咱家穷!”我看了妈妈一眼说:“算了妈妈,先别说这事儿了。”
大年三十的白天,爸爸带着我,俩弟弟和几个堂兄弟去爷爷奶奶的坟上烧纸钱,放炮仗,这种事女人是不能去的。老堂小生从济宁也赶过来了,因为我大爷葬在了老家,和爷爷奶奶的坟挨着。本来老堂小生在得知我要去北京的时候,他也想去。我给我妈妈说了这事儿以后,爸妈都反对,说他老是惹是生非,去了北京不知道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他没办法就去了我大堂哥所在的城市济宁。
说起我大堂哥国庆,那是我们谢家这一族人的骄傲,全谢家村的就出了这么一个大学生,南京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济宁市水利局。我记得上学的时候,每当逢年过节,大姑和二姑他们来看我爷爷奶奶,我二大爷,还有我们这些堂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爸爸总是拿大堂哥国庆给我们做榜样,说你庆哥小时候就爱学习,眼睛总是在思考着什么。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就知道你庆哥将来有出息!每当说到这儿的时候,爸爸总是把声音提高了八度,然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小飞你也是咱家的老大,你要是能赶上你庆哥的一成,就有出息了!”接着又借着酒劲说:“你看你,就知道玩儿,整天想着怎么吃!你看看你的喂嘴窝子,能放下个鸡蛋!”说着就抓住我,强迫我低下头给二大爷,国庆哥还有姑父们看我后脑勺。小时候因为太瘦,后脑勺和颈椎处有个低洼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把它叫做喂嘴窝子,说是喂嘴窝子太深的人嘴最特别馋,也就是好吃懒做。知道后来很长时间我一直注意别人的后脑勺,看看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如果看到特别深的就感觉很安慰。又不是我一个,哼!
记得初二那年暑假,我和老堂小生偷偷去了济宁,想去看看大城市是什么样子。路费的钱是我从爸妈藏在蚊帐里偷来的,家里一共就45块钱,我不敢全拿走了,就偷拿了20块钱。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到了济宁汽车站。我俩就一边走着一边打听着到了济宁市水利局职工宿舍。我俩到了以后,国庆哥还没下班,我俩已经饿了一路,现在饥肠辘辘。但是也没办法,只好等着。等到快天黑了,才看到国庆哥回来。回到他的住处,家里没什么家具,一对沙发,一张茶几,茶几上有一副没有下完的围棋。国庆哥给我们煮了大米粥,再也没有什么了。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国庆哥的媳妇刚刚跟他离婚,嫌他身体不好,又有肝脏的病,所以毅然决然的离他而去。
我把自己从记忆中拽回来问道:“大哥还好吗?”小生回答说:“咱哥经人介绍,从咱老家找了个新嫂子。”我们烧了纸钱,放了一些炮仗。我放眼四下看看了看,绿油油的麦苗田里,几乎每家的田里都有一个或者两个坟头,来自家上坟烧纸钱的有人来有人走。
过完年,我们全家人去舅舅家走亲戚,二舅三舅备了丰盛的酒菜。吃喝完毕后,我和妈妈就去了杏林后面姥姥姥爷的坟上烧纸钱,哭了一鼻子,甚是想念他们。依稀还记得他们俩都前后得了胃癌,白天夜里的疼痛折磨着她,因为疼痛难忍而发出的□□至今还很清晰,老爷不知道那里打听到的偏方,说是炖□□肉可以治疗癌症,每天晚上就带着我去村西边的小池塘抓□□。等到老爷也不行的时候,我舅舅也用这个偏方,我老爷死活不吃任何肉类,他知道那是□□肉,他和姥姥都讨厌□□,不过姥姥不知道而已。
喝得差不多了,借着酒劲我就想去邻村,因为敏的老家在那里。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到了她家门口,看到朱漆大门稍微迟疑了一下,后来心一横就进去了。当时有个小孩儿在院子里玩儿,应该是她的弟弟我想。然后她妈妈就把我让进了屋里,倒茶递水果,问东问西,听说我是敏的同学,很是客气。她打发那个男孩儿去偏房叫敏,不一会儿,我就看见了敏。个子长高了,身材更加凸凹有致了,她留了长发,扎着好看的马尾巴。我们找了个借口就出来了,在乡间的小路上肩并肩地走着,我感觉她既熟悉又陌生。我们走了好长时间,我问她:“当年我那么的想留你和我一起上学,毕业,然后结婚,有小孩,可你为什么那么固执的要辍学呢?而且你离开学校以后,从来也不写封信给我,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去了哪里。”她没有回答,只是幽幽地说:“我现在已经有了男朋友,是蓬莱本地人。”我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她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我学习不好,也不是特别喜欢上学。离开学校后,我先在家呆了一阵子,后来姐夫有朋友在蓬莱打工,我也就过去了。”我说:“你离开学校后,我特别想你,去过你家找你啊,可是你家人说你不在家啊!”她回答说:“我不想你上学分心,你是上学的好苗子,不想耽误你的学业,所以我告诉我爸妈无论是哪个同学来找我,我都不见,就说我出去打工了。”我的心就一沉,然后就疼了起来。沉默了好久,我说:“自从你离开学校后,我也无心上学了,老是想着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考上了预备役高中却没有上,回校复读了半年就去北京了。”“听说我们谢洼中学和修庄中学合并后,你在修庄中学追过一个女孩子,是吗?”她转过脸看着我。我和她对视了一眼说:“是的,我追过她,人家并没有理过我。但是回了一封让我倍感自卑的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敏说:“看来你还是不甘寂寞的!”说完调皮地冲我一笑。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身体往她身上靠了靠,她有意识的躲闪了。她似乎觉察到一些我的细微的一些变化:我马上就18岁了,男性荷尔蒙她已经感受到了!我俩快走到一座小桥的时候,我看见右手边有一座还没有完工的房子。我说:“我累了,陪我坐下聊会儿天吧?就像一年前那天夜晚我吻你的时候,可以吗?”“我害怕。”她说。“别怕,我家就在后面。再说了,又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怪兽。”我安慰道。
我知道这是我邻居家小军哥哥的新房,院墙已经垒砌好了,就差安装铁大门了,房子就差窗户门了。我们躺在院子里的玉米秸秆上,我双手枕在自己的后脑勺,敏依偎在我身旁,我们都看着天空里的一闪一闪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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