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1 / 2）

层层云幕遮掩着日光，蒙蒙的细雨飘洒在天际。

微风纠缠着细雨，掠过湖边的垂柳，洒下点点碎珠，滋润着黄绿相间的柳叶。

倦鸟扑闪着双翅，匆匆地飞回屋檐下的小窝，收回沾湿的羽翼，调皮地抖抖身上的水珠，挥洒出一圈的水雾，慵懒地靠在柳枝筑成的小窝里，半睁着黑豆大小的眼，看着这个烟雨笼罩下的红尘浊世。

动与静构成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盛夏烟雨图。

匆匆飞过的织影却没有闲情逸致去品鉴这美景。

追查落仙庄已经一个月，除了个名字她什也不知道，如何能找到仇人替她报仇雪恨？如何能以此回报玉清收留的恩情？

素瓦清冷，略有青苔，檐角微润，缓缓上翘。

织影坐在女娲庙的檐顶，任微雨扑面，缓缓浇息寻而不得的焦虑与烦躁。

然而失去与悔恨却如同一团燃得旺盛的火焰，将雨水蒸腾成迷蒙的水汽，又钻进眼眶里凝结成液体，汇聚成水珠落下，划过脸颊，留下一条水迹。

那日晚霞如火，将那株早已花落成泥的桃树染成血色，她的眼前亦是一片血色。

那是玉清的血，从脖颈一路蜿蜒到她的手边，将她的手也染得鲜红，事后无论她怎样揉搓，都洗不掉那仿佛浸透她骨子里的颜色。

织影再也无法忘却那一日，无法忘却那鲜血蔓延而来，那一片墨黑衣角上的五瓣梅花，那让人浑身无力的醉骨之香，还有那眼看着惨剧在面前发生，却不能阻止的悲哀。

时常午夜梦回，那一幕一遍遍在她面前上演，让其麻木之余更增悔痛。

她发誓，总有一日，她一定会找到那个地方，让那个人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在玉清的坟前忏悔赎罪。

六百年前成为天界司云殿影部神女时，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为着一个凡人感到痛苦，会为了报恩而去报仇。

这就是凡人所说的恨么？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

“姑娘，上面危险！快下来，姑娘！”下面传来一阵呼喊。

姑娘？是在叫我么？

织影缓缓睁开双眼，手指将吹到脸颊上调皮乱动的碎发别到耳后，寻着声音瞥了眼檐下。

那是个撑着油纸伞的男子，他仰起头颅望着她，眸光清澈。

这样清澈的眼睛，像极了玉清……

织影心头蓦地一醒，遂站起身来，足尖轻点素瓦，乘着风似轻盈的羽毛般稳稳地落在男子身前。

眼前的男子面容俊朗，温润如玉，两段柔和的平眉，下嵌着两颗漆黑闪亮的星眸，宛如一池倒映着夜空的潭水。

男子体形颀长，她也不过到了他的鼻尖。

“你……”织影迟疑着开口。

那男子温和一笑，眼睛里的星星也跟着荡漾，将油纸伞往织影这边挪了挪，指着女娲庙檐顶对她说：“在下云水蔺轩，如此雨季，姑娘千万别站在高处，雷电不识人，很危险的。”

织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脑海快速搜寻。

云水，那里是南方水乡。

“只是微雨，不用撑伞的。”她伸手推开两人中间的油纸伞，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男子身下的影子，心头一动，又接着道，“反而盛夏沾一沾雨水会凉快些。”

男子颔首以答，笑得越发温和：“也对。”说着两手将油纸伞收了起来，举袖拭了拭额角细密的汗珠。

织影将右手隐在背后随手捏了个诀，周围立时凉快了几分。

“蔺公子这是去往何处？”她注目于他肩上的包袱，牵起一抹合宜的微笑相问。

“在下要去京都。”

织影挑了挑眉，笑声爽朗：“正巧，我也要去京都，不如我与公子同行，一路上也好做个伴儿？”

蔺轩脸上笑容一滞，面露尴尬，显然不大理解她这异于常人的行为。

她自然不是对他这么个陌生男子有所图谋，他也没什么值得她图谋的，他这年纪，也不像是能知道落仙庄的人。

影子是魂魄的影射，影部神女有一种得天独厚的能力，便是能由影子看见魂魄。

适才在檐顶上望见蔺轩的眼睛，她便有所猜测，直到推开雨伞，看见他脚下的影子，就已肯定了心中的想法——蔺轩拥有和玉清一样至纯的魂魄，最是惹妖魔鬼怪觊觎。

他孤身在外，竟也一路平安无事，甚是蹊跷，似乎是头发上那根玉簪不同寻常。

没遇着就算了，如今遇上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让人伤害他们。

就算是希望借着护他来弥补对玉清的遗憾吧！

回过神来，面前的男子还在发愣，织影趁着这个间隙笑眯眯道：“公子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啦！”

蔺轩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后知后觉，颇觉懊恼，须臾又整理好情绪，下定了决心，又似乎是认命了，谁让他反应不够快呢？

蔺轩冲她颔首：“姑娘孤身一人也不安全，蔺轩便与姑娘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姑娘放心，在下定会谨守圣人之训，恪守礼节，绝不越雷池半步。”

“噗嗤”一声，他这长篇大论的保证实在让心思沉重的织影轻快几分。

她整了整面容，噙着三月春风般的微笑轻点下颌：“公子诚恳之言，我自然相信。”又自我介绍道，“我名织影，公子如此唤我即可。”

说话间这场微雨却下得猛烈起来，雨丝凝成雨滴，嘀嗒嘀嗒落在头顶，瞬间就湿润了头发，黏在一起，烘热的地气也被浇熄大半。

织影歪着脑袋将随意绑着发尾的头发移到身前，解了丝带，以指为梳捋了捋。

忽而雨停了，她抬眸，方才发觉刚才被格开的雨伞此刻就在她头顶。

是蔺轩撑起了油纸伞。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暂且移步女娲庙避避雨吧！”

织影举步入庙，蔺轩跟在身后撑伞，待到屋檐下，他收起雨伞甩了甩伞上附着的雨水，将伞斜靠在门边晾着，方才进得庙内。

女娲庙半旧，几乎香火断绝，故而庙内空无一人，算是荒废。一阵烈风掠过，吹得湿润的衣裳竟带起一丝寒意。

蔺轩从塑像后面拾了好些干柴扔在地上，掏出包袱里的火折子将柴火点燃，用树枝拨了拨柴堆，让火烧得更旺些，又从香案前搬了两个古旧的蒲团示意织影坐下。

有了火光，女娲庙里总算亮堂了些，也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