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半之行(1 / 1)
聂小欢躺在床上一直没有陷入沉睡中,虽闭着眼睛,可心里却清明得好像秋阳下的湖水,门外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的听觉之灵敏甚至不下于睡在她怀中的这只猫。
她全身从脚尖到指尖都是紧绷着的,好像准备着随时要投入战斗中一样,她听见怀里的小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人得了风寒时喉咙里有痰没有咳出来似的。
刚过子时,忽听得远处朦朦胧胧的传来更鼓的声音,梆子敲了四下,梆——梆梆——梆。
一长两短一长,这声音穿越无数道高墙传进了聂家的后院,传进了聂小欢的院子,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听来恍惚是地狱里的勾魂使者的摄魂铃所发出的声音,神秘悠远甚至让人有些冷飕飕的毛骨悚然。
正常的人在这个时候早就应该熄灯睡觉了,就算还没有睡觉的人也绝不会想要起床出门去看看打出这样奇怪更鼓声的更夫长什么样子,可聂小欢一听,却像是被下了蛊人听到了奇妙独特的号召一样,从床上麻利的翻身而起,怀里的猫却纹丝未动,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仍旧埋头睡着觉,连喉咙里的“咕噜”声都没有丝毫的中断,也没有抬起头来看它的主人一眼,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知。
聂小欢轻巧的跳下床来,扯过木桁上搭着的外衣三两下裹在身上就抹黑从床边走到了门口,屋里漆黑只有窗口的几缕银白如霜色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块豆腐般的阴影,但聂小欢却似乎有一双夜视眼一般熟稔的走到了门口,中途连桌布帘幕都没有被她给碰触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先是探出脑袋向外张望了几眼,随后才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送了出去,她的脚步踏在地上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就算最轻巧的猫儿也难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来,可是她却没有,她出了门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再从地上随意的扯下了一根草,凑近了门上的铜扣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打了一个结,然后将打出结上两个像耳朵一样的环扯到了正中央才沿着长廊向外走去。
可聂小欢走的却不是白日里通往正门的路,她拐进了一条渐窄的甬道,两侧花木深深几乎给这条甬道搭上了天然的蓬顶,地上落满了枯叶,看样子这条路平时很少有人来,也很少有人来打扫。
有的花木枝子已经伸到了中央来,就像是守门的人想要拦阻聂小欢一样,可真正的守门人都拦不住聂小欢,更何况只是几根还不及拇指粗的花枝?在这整个聂府里,有谁敢堂而皇之的拦住聂小欢的去路,换言之就是聂小欢无论何时想去何地都没人敢阻,甚至还会有人殷勤的要备八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抬的轿子或是套一辆用八匹好马拉的马车来送她去,身后还会自动的跟随一大票的小厮和丫鬟,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聂家大小姐聂小欢正在出行,风光高调得如同皇帝老爷子最宠爱的娘娘,但是为什么聂小欢却要在这个连方向都分辨不清的深夜走到这条荒凉无人的甬道上来呢?
聂小欢笼住衣衫,尽量不让衣衫被树枝子划破的同时也在保护着这些花枝不被折断,她慢慢的移动着脚步,双手在身前推拒着一波一波像是海浪一样不断打过来的枝叶,手上网了许多粘结的蜘蛛网,好在此时已经进入深秋,很少再有蛇在夜晚活动了。
聂小欢什么都不怕,就怕蛇,一想到蛇身上那种冰冷滑腻的感觉,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上的鸡皮疙瘩也一粒粒的冒了起来,再一想到蛇昂着脑袋像是睡落了枕一样的朝她吐信子的画面,她连头皮都要炸开了,手心和后背都开始汗津津的,要是现在突然冒出一条蛇来搭在她的身上,她估计都不止是惊声尖叫那么简单了,会直接晕过去都说不定。
不过好在这条甬道也不是很长,森森的花木也只到甬道的一半路程就渐渐的成了低矮的灌木孔雀兰。聂小欢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在白日里看起来又短又好走的一条路到了半夜如此的阴森恐怖,她几乎出了一头的虚汗,她擦了擦手心,那种炸毛起栗的感觉也渐渐的消散了下去,夜风凉凉拂到她身上,她的全身渐渐放松下来,她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冷静自持的表情,她双手交互着拍了拍头上和身上的叶子渣滓尘灰后继续向前走去,她已经看见了不远处一扇窄小漆黑的木门,门上的黑漆已经一块块的剥落了,铜锁也已经锈迹斑斑。聂小欢在袖笼里掏摸了两下,掏出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钥匙来,往锁眼里一刺,轻轻一转就打开了,锁和钥匙虽然已经生了锈,但它们俩之间的配合还是天衣无缝,它们还是那个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唯一的匹配,无论它们分别了有多久,在两两相交的轻轻一转下就能迅速的确认彼此。
这道门的背后是一条青砖铺地的小巷子,两侧都是高墙,而巷子狭窄得两人并肩而行都有些挤,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一条巷子,只是两幢房子打地基时遗留下的一小溜地而已,等筑起高墙后这一小溜地就变成了人们口中的窄巷。
但很显然这一小溜像巷子一样的土地上鲜有人迹,因为这地上已经生出了厚厚的青苔,踩在上面软答答的好像踩在厚厚的绒毛地毯上。聂小欢贴着墙疾行,很快走走出了这条狭窄阴暗长满了苔藓的小巷子。
走过了一条长街,接着又转入了一条巷子里,不过这条巷子真是一条巷子,比之开始那条实在是宽敞多了,不仅可以容得下两个人并肩走,还能容得下一辆马车在其间轻松的行驶。
这条巷子和其他的巷子比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仅不特别看起来似乎也并不繁华,可聂小欢脚步也没停一下的拐了进去。
脚下是青石板的路面,两侧是一溜老旧的排门,有些门上还残留着许多年前的漆点,泥水点子溅起有半扇门那么高,阶梯上裂开的缝隙里挤着生出了几棵瘦瘦弱弱此时已经枯黄的小草。时值深秋的深夜,这条巷子里一个人影也不见,只有寒风阵阵,几乎每家的排门前都挂着一盏昏黄也同样老旧的灯笼,灯火昏黄闪烁不定,照在聂小欢脸上竟照得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聂小欢沿着排门一直走,走到门前有一棵芙蓉树的门前,敲了敲门。
笃——笃笃——笃。
一长两短一长。
不一会儿,这扇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道一人宽的亮光笼罩在了聂小欢身上,接着从里面快速的伸出了一只粗壮黝黑的手,拽住聂小欢的胳膊猛一下将她拉了进去,只听得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呼声,然后就陷入了静寂,被打开的那一扇排门也随即被人重新关上了,那一道亮光也跟着聂小欢的身影一样就此看不见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