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聂小欢在车里大笑,等车再沿着街边向前走出老远,走到一条青石巷子口的时候,聂小欢的笑声停住了,她拉开车帘,对着正在扬鞭的车夫道:
“就在这停下吧!我到巷子里去走走。”
车夫放下鞭子,“吁”了一声停下了马车,刚想下车取下条凳,却见聂小欢直接从车厢里灵巧的跳了下来。
这车夫显然是听见了聂小欢刚刚在车里和理拂娘说的话,这巷子深处便是那雨霖、春水二居的所在了,车夫虽然没说什么,可见他蹙了一回眉、撇了撇嘴,显然是对聂小欢包含着鄙视之情。
聂小欢瞧见了,可也不甚在意,像是没看见似的,不仅没生气,反而笑得很温和很好看。
聂小欢本就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她身量纤细,一头浓密的青丝柔顺如嫩柳,直直的垂到腰下去,脸庞明如圞月又艳如春花,脸很小但眼睛却很大,明亮得像是两颗南海里最上等的珍珠,鼻子小巧直挺像是一座山峰的一条山脊,抿唇一笑时就像是整个春天的花在一瞬间都开放了。
有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站在你面前笑,无论是谁都没办法对她生起气来,更没法去想别的事情。所以车夫也舒展了紧蹙的眉头,撇向下方的嘴角也弯了上来,他几近谄媚奉承的笑着,露出一口微黄但却格外齐整的两排牙齿,眼睛也眯成了两条线,眼角的皱纹都笑得舒开了去,他笑呵呵微弯着腰道:
“大小姐,不用小的送您进去吗?”
聂小欢也笑得弯了一双眼,道:
“不用了,我自己认得路的。”
随即又补充道:
“我以前常来。”
她知道这车夫很显然是以为她要去雨霖居或春水居取乐子,她也看见了这车夫刚刚脸上那一瞬的鄙薄之意,但是她并没有想要解释,反而正希望别人这么想。
车夫道:
“只是这巷子看起来不甚干净,恐怕会污了大小姐你的绣花鞋和罗裙,小的赶车去岂不是方便很多。”
聂小欢此时已经将笑脸渐渐的收敛了起来,冷冷的道:
“你还是回去吧!这么几步路我还是会走的……”
“那……”
聂小欢道:
“也不必你来接我,我自己能回去。”
那车夫见聂小欢冷下了脸,连语气也冷了下来,似乎还带着不耐烦和不愠起来,立即躬了躬身跳上马车,拉着缰绳调转头原路返回了。
这条石板路像是常年都被酥雨浸泡着似的,路面呈现青黑色,看起来从来都不曾被阳光真正的照射过,也不曾真正的干燥过,路面也有些碎烂,碎石被踩踏进泥淖里,带着几乎令人作呕的潮湿,已经看不出它本来的面目,这条巷子看起来应当是有好些个年头了。这条巷子湿润而窄小,连抬起头似乎都只能看见一绺窄小湿润的天空。
聂小欢开始沿着青石路板向深处走去,这条巷子虽说不像主街那般人多践踏,但是每日来往也有数十人之多,但是地上的石板里依旧稀稀疏疏的冒出了好些草叶,有些还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尤其是极阴暗的墙角处常年都生长着密密的苔藓。
有些生命竟如此顽强,连人力的践踏都不能使它们灭绝,就算生活在角落夹缝里也是那么努力,而有些人却连这些小花小草都比不上,微一折辱便受不了的死去了。
聂小欢沿着巷子走了许久,好七弯八拐的转了好几个弯,中途还有通向其他地方或人家后院的小巷子,若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人,有极大的可能性是会走丢的,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的进了一道门,看见哪一家的总管和大丫头在后院调情。可聂小欢却对这条路甚为熟悉,熟悉到阖着双眼似乎都不会踏错一步,像是在走自家的房子一般。
渐渐的,人更加少了,但是路却越走越宽阔干燥起来,地上的青石板铺设都越来越密越来越新,石缝里的小草也越来越瘦小,渐渐的每一处墙角根都能被太阳照射到,因此苔藓也渐渐的没了。
这条路是一条让人觉得愉快干净舒适的路。平整而宽阔,干净而温暖,没有阴暗角落里才会有的苔衣,它被雨露冲刷过后又总是可以被阳光晒得明媚而干燥,抬起头来看,也能看见一大片的明净纯粹的天空。
这条路的尽头有两幢楼房,两幢看起来豪华结实的楼房,楼上张挂着盏盏彩灯,一幢门前石刻着“雨霖居”,一幢门前石刻着“春水居”。两面几乎一模一样的上书着各家名字的红色旗纛无风自动,再一看,竟然是有两个穿着红色长袍的男子正在扯着自家那面旗帜使它飘动起来,两个人卯足了劲儿,边扯边挑衅一般的朝着对方看去,手上的动作不停,像是非要把对方先累倒不可。
聂小欢抬头看了看,太阳很大,晒在身上已经有微微的热意了,再一看那两人,果然背后的红衣上都已经沁出了湿漉漉的汗渍。
这条路的尽头不仅有两幢楼,还有两棵树,一棵是紫薇一棵是芙蓉,此时,两棵树都开得鲜妍夺目,光彩纷呈,但紫薇树下已经是满满的一地缤纷落英,而芙蓉树下除了一地浓荫却是什么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聂小欢继续向前走去,但是却没有走进雨霖春水任何一家去,而是快要走近时突然的一拐,又拐进了另一条更加狭小的巷子里去了,不多时看见一道上着新漆的黑色小门,见是虚掩着,伸手一推,万万没想到顶上不防备的落下了一团东西,眼看着就要砸到了聂小欢的头顶上。
聂小欢像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伸手一接,就将那东西稳稳的接在了手里。
还没说话,就听见屋里有人抚掌大笑道:
“好,好,好!看样子我这把戏是再也整不了你了。”
聂小欢绷着脸道:
“猴儿耍了三遍就没人看了,这么多年了,您就不知道换了新把戏吗?”
正说着,一个人从暗处缓缓的踱了出来,银发银须,颧骨高耸,虽面上皱纹如同沟壑纵横但面色红润如孩童一般,一口牙齿也整齐坚固,一双手看起来温和干燥,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他撸着胡须道:
“我就知道我的墨水泼不了你了,不像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被我泼了个满头满脸的,变成了一个黑妞,那时候你的脸色哟……臭得就像夏天死了好久的鲫鱼,只可惜那时候没个镜子,你自己没瞧见。”
聂小欢此时也绷不住脸笑了起来,道:
“韦神医,您还是这么调皮。”
再看聂小欢手里,竟是个漆黑的海碗,里面装着平平的一海碗墨汁,还正散发着悠悠的墨香,可这满满的一碗墨被她接在手里竟是一滴也没撒出来。她托着碗底,这到堆满了医书药材的长条案几边,寻了个空当,将手一抬,那碗就稳稳的飞到了桌上,压在了一本泛黄古旧的医书上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