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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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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前后的建邺最是花繁似锦,赶着花神节,建邺里树上的、泥土里方才破土而出的植物都竞相开花。一时间,人们也分不清空气中的味道究竟来自哪一种花,便都相约着去城外的卉山寺求签祈福。城里都传说卉山寺里的桃花娘娘最是灵验,尤其是桃月里,由家中年纪最大的妇人带着家中的孩子去那里祈福,来年一定能得桃花娘娘庇佑,风调雨顺、心想事成。

自然地,宫中也将上巳节视为一个重大的节日,尤其近几年,喜爱花草的何皇后更是每年都带领众嫔妃将宫中各处打扮得花团锦簇。午后时分,各宫妃嫔都从怀瑾宫散去,盈王和襄王相约进宫看望皇后。

何皇后虽已年逾五旬,但是宫中重滋养,加之凤袍的雍容,她看起来也就四十刚过的年纪。上午在怀瑾宫中被众妃嫔好一顿溜须,方才又在众人面前讥讽了安贵妃一番,何皇后此时心情大好、神采奕奕。这会看着盈王进了宫,更是喜上眉梢,忙叫宫人们拿了自己做的桃花糕给两位皇子品尝。为显皇后恩宽,她又着人拿了两个缕金线镶粉珊瑚珠子的桃花香囊给盈王,让他出宫后带给另两位皇子。

襄王掂着手中的桃花香囊,摇头直笑。何皇后有些不解,襄王笑道:“儿臣只是为母后这慈心和巧手感到不值呢。”见盈王也是不解,襄王继续说:“那缙王兄……真不是儿臣说他,只怕是回家后直接交给嫂嫂了,嫂嫂也不见得会领您的这份恩情呢。再说四王兄,他只怕是只顾养病,枉费了母后一番好意呢!”

见襄王如此说,何皇后不免摆手示意他不要这样说话,盈王向皇后解释道:“母后,蕴辞说的也不无道理。皇长兄眼拙心讷的,哪里会领母后的恩情?再说蕴谦那个身体哪有时间欣赏母后的手艺?他家里的膳房都快改成药局了,那药只怕比太医院的药都多呢。”

此话一处,何皇后不免面露不悦:“比得上太医院?就算是陛下念旧,他也该安分些,别仗着身子不好就在这小来小去上行僭越之事。”

襄王咧嘴笑道:“母后您想多了,四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就是比死人多吊了一口气儿。前儿儿臣借着探病去看他,一句话没说完愣是缓了好几茬。这不,好容易到了三月三,他自知怕过了旁人病气,悄没声的去东郊行宫修养去了。母后实在不必挂怀他能有何过格之举。”

“我倒不是挂怀什么。”何皇后抚摸着戒指上的翠玉戒面,“只是他活着,本宫就不得不防着他,他知道当年之事,一向又是个闷葫芦,谁知道他想什么呢?可是暂时还不能动他,毕竟彰儿上位还是需要旧臣们的支持的,这投鼠忌器的感觉,当真不好。”

“母后,儿臣必看住蕴谦,让他为我所用。”

何皇后点了点头,不禁冷笑道:“他倒是自得悠闲,人家好歹还是个亲王,一辈子做个置身事外的痴翁也是福气。只是将来这朝政上的事还得要我儿去操劳。不过说到这朝政,我也不懂,还想问问你们俩,这次赵国公府一案,陛下怎就对你二人封赏之事只字未提呢?”

襄王看了一眼盈王,难色道:“儿臣也实在不好揣度陛下圣意,不过母后不必担忧,今后若是有人在这条路上阻拦盈王兄,孩儿第一个提刀杀去,蕴辞必唯皇兄马首是瞻!”

“好,你是好孩子,本宫知道你有心。这次赵国公府按算是对蕴彰的有了大助益了,你们可记得切不可让缙王在这其中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何皇后心情大好,听了襄王的消息,更是喜上眉梢。

盈王注意到了何皇后言语中的愉快,问道:“母后今日似是有什么喜事,何不说来与孩儿们一同开心一番?”

何皇后嘴角泛起一丝讳莫如深的笑,说:“说来这件事也是让本宫痛快,一同说与你们听听。今儿本叫上了各宫嫔妃们来怀瑾宫,可巧莳花局的丫头送来今年的绒花,安氏那蹄子上来就挑了一支妃色的莲花要自个儿占了去,但莳花局的丫头说是太后吩咐留给菡馥宫那位的。安氏一听这话就嚷着说菡馥宫的那位都快落发出家了,到处发散菩提珠子广布佛法呢,姑子怎么还有心打扮自己?此话听来,她分明是连着陛下一起诅咒了。本宫一向念她进宫多年只有一女也是可怜,可是这等子狂话竟也能从贵妃口中说出来,本宫自然是要用宫规来教训她一番才是!如今想来,真是痛快。”

盈王倒是有些担心:“母后,训诫安贵妃自是大快人心。只是儿臣担心那安贵妃会不会跑去父皇那里说您对待后宫不公?”

“怎会?她自知理亏,本宫也只是叫她回宫抄写宫规而已。”何皇后黛眉一挑:“容妃嫁给皇上三十多年,育有皇子公主成年,送人菩提更是积德的好事。她安氏就算再有本事,口出讳言这件事上她也不占理。更何况,菡馥宫到处邀买人心,本宫早就看不下眼了,安氏能替本宫当众贬损了容妃,一箭双雕的事,本宫何不乐哉?”

盈王和襄王听后莫不点头,母子三人又谈天说地了一些时候便散去了。

实际上建邺最好的桃花其实并不在卉山寺,而是在东郊卉山上。那里有一处温泉,温热的水汽滋养了这里的桃花,不仅花开得要比城中的要早几天,花也更繁茂许多。怀王自宫变中受伤后,每年春天都要来这附近小住一段时间。十年过去,怀王从一开始日日缠绵病榻,如今已然能在春秋之时偶尔登山作乐了。怀王一向是不喜欢热闹的,恰逢春天,他并没有像盈王一样要忙着准备春祭,只带上一名随从,便慵慵懒懒地从王府出发了。

这次荆蕴谦并没有去赏花,而是去卉山上的浣花亭赏花品茗听琴了。抚琴的是东郊驿馆的琴师姜玄策,此刻亭中只能听见《广陵散》的曲调。老者的手指苍劲有力,加上《广陵散》的曲调本就凄凉悲愤,大概每一个听琴之人都会心怀愤懑。但是荆蕴谦似乎还是平时的样子,看着炉火上的热水翻腾出鲤鱼吐珠般的水花。

“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姜老的《广陵》真是越来越苍劲了。”

姜老琴师右手倏地抚住还有余音的琴弦,笑道:“若论这琴技,老夫不及殿下之万一。殿下琴声隽气十足,殿下莫要取笑老夫了!”

“老先生的琴声中有的是剑气,我的是病气。整日蜷缩室中,除了抚琴,也没别的可做了。”

老者抬起头问道:“想必殿下今日怎么没去汤池中沐浴,可是有心事?”

荆蕴谦回过神来,端起已经温凉些的茶盏,一边呷下一口茶一边说:“城中乱哄哄的吵得头疼,不如上山听您的琴声怡然自得。”

姜玄策轻抚了一下宫弦,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老琴师说道:“只怕殿下今日来找老夫不单单是为了抚琴这般风雅之事吧?”

荆蕴谦笑了,放下茶杯:“所谓知徒莫若师,本想今日附庸风雅一回也实在瞒不过老先生。蕴谦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于老先生的。”

老者端坐道:“莫说一件,就是十件,老夫也在所不辞。

荆蕴谦抬起了眸子,那种神态不禁让老者坐得更直。半晌,荆蕴谦道:“当真只是一件。”

“不得不做了吗?”

荆蕴谦点头道:“赵国公府你也看到了,我若再蛰伏一天,就有可能有另一个老大人遭遇不测。十年之期将至,如今看来我不能再等了。”

姜玄策的嘴唇不禁颤抖了一下,说:“等了十年,终于这一天来到了,我倒突然惶恐起来了。”

荆蕴谦的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说:“如今的朝局盈王独大,哪怕缙王身为皇长子也是丝毫奈何不了这位嫡皇子分毫的。前朝众臣加持,后宫何皇后威权,皇子中又有襄王斡旋,想要动他绝非一日之功。”

老琴师紧张地盯着荆蕴谦,说道:“那么依殿下之意,这第一张要打出去的牌是?”

“襄王。”

“襄王?”

“对,就是襄王。”荆蕴谦整理了一下衣袖,“缙王兄心地仁厚,况且容妃母子当年救我,对我恩重如山,即使日后火烧过来,我也势必保护他们平安;盈王是皇后所出,又顶了“准太子”的头衔多,要想折掉这位盈王,还是先把他的羽翼折掉更为稳妥。而这位盈王,只能日后逼他自毙。”

姜玄策质疑道:“可是襄王看起来和皇后母子同心同德,一时间无从下手啊。”

荆蕴谦道:“如若襄王又恰恰知道了是他的母后杀了自己的母妃,这襄王,还能继续襄助于盈王吗?”

“殿下的意思是?”

荆蕴谦并不急着一口饮下杯中的茶,说道:“有些事不需要我动手的时候我还是韬光养晦的好。况且一桩陈年旧事,帮我两次忙,不是为我自己省时省力吗?”

姜玄策还是不免露出一丝担忧,问道:“按理说,报仇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仇人自己结束自己,而不是用自己的心血去经营他们的末路。可是毕竟殿下之前并没有经历过夺嫡,而这其中的凶险可是比战场还要可怕,老臣实在是为殿下担心啊!”

“论说凶险,我这十年间哪一天不如同走在刀刃上?我怕忘了我自己是谁,甚至无数次我都想不明白我究竟是谁。每天蜷缩在这个驱壳中筹划着疯狂的计划。前几日,曾有人问我为何《广陵散》这般刁难曲调也能弹得如高山流水般顺畅,我一时间竟难以答复。吞炭漆身,隐剑而奏。如今想来,我虽终难比聂政之所为,却没有一日不想着复仇。既然这条路只能这么走,那么就让荆蕴谦这个病弱的怀王替我自己活着吧。”

姜玄策长叹一口气,道:“若早知有一天你我君臣会这样不能见光地活着,老臣宁愿从没进过宫,从没教过陛下。虽然事发之后,朝廷未曾对我下过海捕文书,宬王也从未怀疑过你的身份。但是终于等到你要孤身涉入险境,老臣这心中总是有些堵。”

荆蕴谦摇了摇头,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宁愿,哪有那么多如果?既已如此,就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只是此次不可冒进。还请老伯先让茗萱做好准备,在堆琼苑安排好自己的人。到时候杞昙会带襄王投怀送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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