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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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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的和亲使团从关中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一路上风沙越来越小,河网却越来越密布。等到建邺的时候,虽然陈帝派出了数百名官吏迎接,但是这里的潮热让秦川来的人都有些眩晕,来到驿馆后也很不舒服。

一个穿着嫡公主服制的女子坐在纱帘后,轻声唤了声:“兄长。”见纱帘外那个有些发胖且跛足的男子停住了脚步,女子继而说道:“我走后,那宫中便只你自己了,还要小心幼弟才是。是我不好,终究还是没能留在关中继续帮你。”

“妹妹这是什么话!你我亲兄妹,若不是此番奸人挑唆,你又何至于含恨而嫁?我宁愿你嫁给我大周士子,也断不愿见你踏入陈宫那烟瘴地!”

“父王殉国以后,我本已立志一日不破陈境便一日不嫁。怎奈万般算计都抵不过阴差阳错的命数,如今想来这原本就是我的命,身为公主原本就该是为母国捐躯的,何况此番情势明了,什么求娶陈宫嫡女都是幌子。那起子人要的就是把我从宫中挑出来砍了你的左膀右臂,不过兄长放心,我走之前已经让之前安插在各府的人蛰伏起来了。说到底,没能躲过奸人算计,是我愚笨,命该如此。”

纱帘外的人忍不住坐在地上,恨恨地说:“你又何苦这样自苦?”

“兄长莫要为我分神了,我来此就当是为父兄报仇了,能嫁到建邺宫里,难道不是复仇最直接的办法吗?”

“不是为兄说你,昔日林氏求娶,你就该应了的,谁叫你天天想着杀回河洛?结果陈宫还出了那腌臜事……到头来居然还嫁给个病秧子。为兄只是心疼你……”

“好不好的都是命,怀王无名,前阵子才被人当枪使罚了周丞的贪墨,如今就被硬塞了这一桩两厢不如意的婚事,想必境况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只怕日后也是无心夺嫡的。若那怀王能护我一世周全,也算是幸运。若他不能长寿,我也就殉了他去,好歹也能给母国博一个节烈的名声。”

男子低声喝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记着入了陈宫,那个人的名字和他的事都是禁忌,你可记得?就算是如你所闻,那人真没死,你也偷偷地寻了仇便好,万不可叫旁人知了你的心思!就包括日后与那怀王相处,都不可冒进,陈人狡猾,你可千万记得!”

那女子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擦去了脸上刚刚滑下的一滴眼泪。

正当入陈的北周人都在为江南摸不透风的湿热苦恼的时候,大陈的迎宾使节却早已在烈日下等候多时了,站在阵前的正使荆蕴谦并不能像平日那样穿着素纱衣,依礼制他须得身穿黑色朝服、头戴绿檀飞燕簪的镶墨玉亲王朝冠。旁的不说,只那黑色朝服里里外外就有七层之多,再加上车内不透风,更是闷热无比。但是荆蕴谦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放在天气的炎热上,他想着此时的邱行拓是不是也会和自己一样忐忑,等待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而在邱行拓心中,大陈唯一能打败自己的人已经死于自己宫中的内乱,如今前往和谈的无论是权倾朝野的盈王荆蕴彰,还是身居皇长子之位的缙王荆蕴臻,在自己面前都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黄口小儿,更不用说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怀王。但是邱行拓作为北周太子多年,他也有些看不清楚陈帝此举的目的何在。他原本想要给怀王一个下马威的,但是转念一想怀王终究也是樊昌未来的夫君,让他难堪便是给樊昌未来的日子埋了雷,邱行拓暗自憋气,却又不能表现出分毫。至于樊昌,邱行拓心中都是有些不舍的,但是女儿心思再细密,和亲才是决定北周今后数十年安定的砝码,细密的丝绢永远比不上铜墙铁壁。邱行拓不忍,也无法。

终于到了午时,北周的使团缓缓出现在了琏第门外。邱行拓手持迎宾国书,一路走进了正殿,虽然他尽力使自己的步履变得平稳,但是长翰宫中的陈人的眼睛却都不约而同地盯在了他的跛足上。不出所有人的意料,北周来使中尽数都是□□。荆蕴谦看得清楚,邱行拓如今看起来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青年,他的眼神有些超乎年龄的苍老,有些圆润的脸上也找寻不见当年的半点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不大的眼睛里藏着的深沉。可知这十二年里,他的日子过得也是如履薄冰。

邱行拓走到长翰宫中央站定,在双方行了一系列繁冗的礼节后,便楚河汉界般的在大殿两旁坐定了。

邱行拓环视整个洛云殿,大笑道:“本宫原以为今番能够与盈王殿下促膝长谈,不想今日前来的却是缙王,哦不,怀王殿下。”

这一句话让方才殿中的客套之气骤然消失了,所有人都紧张等着的剑拔弩张,竟然被邱行拓一上来就点破了。荆蕴谦心说这邱行拓这些年虽是经了不少风雨,但是性子里还是抹不去当年的轻狂,他笑道:“太子阁下所言甚是,按说确实应该派一个善于外交之人,本王原也以为会是盈王兄担任正使,结果后来忽然就换成了本王。本王原还不解,直到昨晚读《晏子春秋》,茅塞顿开。”

殿中陈人听此言都不免掩面而笑,面对荆蕴谦含沙射影地讽刺了自己,邱行拓的脸色有些难看,心说着不过是个长了好嘴的破瓶子,可自己的嘴上也决不能饶了这个“病秧子”。他索性抖了抖衣袖,说道:“怀王殿下无需在本宫面前掉书袋,如果我大周勇士都躲在暖阁纸上谈兵,又谈何开疆拓土?”

荆蕴谦轻蔑一笑,道:“太子果真是曲解了本王的意思了,今日尊驾不远千里而来,不仅是要为两国结下一桩姻缘,更重要的是为河洛之事商讨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处置办法。今日我们不谈攻城略地的刀兵之事,我们只谈一个和字,可好?”

“自然是好,可是河洛一事牵涉甚广,想必不是一个和字就能简单解决的吧?”邱行拓身边的一个老者说。

“不错。”荆蕴谦点头说,“河洛自太宗朝就是大陈国土,但是多年来贵邦却一直在河洛地区盘踞,做了一些引发双方不约甚至是夺人略地之事,两国小摩擦也是没间断过。中间两国虽曾有过一次和亲,保了河洛地区短暂的太平,可是后来战乱依旧。两国间小小的龃龉演化成兵戎相见的战事,这恐怕是谁都不愿看见的。如果本王没记错,尊驾还曾在十多年前在河洛一带率部征伐过吧?”

“那又如何?如今不也不见贵邦当年阵前冲锋的少年天子?可知这战果保持十二年都不易,殿下又如何能说出河洛乃贵邦固有国土之辞?”

荆蕴谦的眼神中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隐忍,旋即淡然说道:“当年战事因何而起,天下皆知,此次边境摩擦又是为何,想来你我皆心知肚明。尊驾可知,降一邦而不降民之心,必溃矣。如今贵邦确实把持河洛多年不假,但是缘何去年重阳河洛仍发生了民众起义、血洗洛城那般的惨案?河洛一事说到底不过是几个居民拿着当铺给的陈币买盐,盐官不卖而起的冲突,最后缘何就酿成了死伤数千的大祸?”

“怀王殿下还请注意措辞!刁民蛊惑他人无理,难道不该杀吗?”

邱行拓这下意识的一句话让整个大殿的气氛陡变,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邱行拓也忽然意识到自己钻进了荆蕴谦“无意间”布下的圈套。但是邱行拓终究身居太子之位十余年,他也是深谙变通之道的。

此时荆蕴谦诡谲一笑,道:“行伍之事本王不清楚,但是贵邦这杀伐无法的习俗还真得收敛。其实,贵邦为何占据河洛之地,别人不清楚,阁下不会不清楚吧?”

邱行拓斜乜着荆蕴谦,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他用一种充满质疑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几乎是质问荆蕴谦:“本宫如何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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