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子(1 / 2)
宫中的新年虽然热闹,但是日子久了也会让人感到索然无味。陈帝的脸在冕旒后面不得见,皇后坐在陈帝的右手边,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坐在陈帝的左手边——安贵妃在自己宫中养胎,不能前往。
宫中的舞姬在钟磬声中翩翩起舞,坐在下面的王侯将相各自谈天说地。荆蕴彰带着李氏坐在最靠近陈帝的地方,李氏穿着玫红色的衣裳和有些超出礼制的飞天髻让她在众女眷中显得尤为夺目。她年轻的脸让人看不出她此时已为人母,而相比之下,坐在荆蕴谦身边的樊昌就显得暗沉了许多。承袭古俗,秦地尚黑,到了如今仍然如此。樊昌的衣裳是黑底缕金线的,若不在强光下,很难看出黑色锦缎下还闪烁着金色。她的发髻也是严格按照亲王妃的礼制梳的,头上四只金芙蓉步摇让樊昌整个人显得格外沉稳大气。
茗萱因为只是郡王侧妃,就只得坐在荆蕴辞身边的小桌。无论是从品级上、还是从出身上,茗萱是要远远低于樊昌的,所以她座下的软垫也要比樊昌的薄了许多。而此时的茗萱怀孕近七个月,她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坐在低矮的小桌后面显得尤为吃力。只能时常调整坐姿才似的自己的腰不那么疼,茗萱的不适被时常环视四周的李氏看在眼中,李氏唤了唤樊昌,掩面笑道:“你说有的人还真是有意思,明明身份那么卑贱,一朝进了这朝堂上,还不忘搔首弄姿的。”
这句话让包括荆蕴辞在内的一圈人都很尴尬,茗萱本身的火爆脾气虽然已经比从前收敛了许多,但是这话说出来还是让她涨红了脸。荆蕴辞虽然也很愤怒,但是瞟见坐在李氏身旁的是盈王,茗萱见状赶忙扯了扯荆蕴辞的衣袖,荆蕴辞便也没有发作。樊昌听了这话,端起桌前的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笑道:“这偌大的洛云殿装帧的真是鲜亮,妹妹还有眼睛去看别人,真叫我羡慕。”李氏轻蔑地笑道:“难道姐姐的母国连这样的宫殿都没有吗?”樊昌听此话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放下那茶盏,说道:“这茶虽香,可是终究太浮了些。”
李氏自讨了没趣,只别过头去自顾自生起闷气来。她用余光看见樊昌欠身将身下的缂丝软垫递给了茗萱,紧接着又看见怀王将自己的软垫给了樊昌。然而这一幕,恰巧被大殿正中的陈帝看在眼里,陈帝思忖片刻唤来了万洪,将自己身下的金丝软垫赐给了荆蕴谦。
整个过程及其短暂,但是看着万洪笑意盈盈地捧着那金丝软垫递给有些懵然的荆蕴谦时,盈王的脸色却比桌上的青绿甜瓜还要难看。万洪走后,整个大殿安静得只能听见重新响起的阵阵丝竹声。
缙王实在看不下这冰窖一般的尴尬,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蕴谦啊,你前几日是不是得了一张好琴?什么时候让我去你府上一饱耳福啊?”荆蕴谦笑道:“不过是从坊间收来一张琴,结果回来才发现是出自冯夔大师之手,因为损毁严重,唯今只有小心修葺才不算造次了。”
缙王笑呵呵地拿起桌上的葡萄,那笑容却大有深意。荆蕴谦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回身和荆蕴辞饮了一樽酒,茗萱看了一眼荆蕴谦,陪着笑饮下了杯中的姜茶。
冗长的酒宴结束后,王侯公卿们对着陈帝三呼万岁。
陈帝点点头,将四个成年皇子叫上前来,说道:“朕想从你们四个人中选出一位,担任此次出征辽东的元帅。”
盈王虽然早就和荆蕴谦有过暗示,暗示自己对这个先锋元帅志在必得。荆蕴辞显然也是得了荆蕴彰授意的,也笑而不语。而缙王本身就对兵戎之事不感兴趣,听到陈帝此言,刚刚挺直的腰板又悄悄弯了下去。
大殿里死一般的沉寂让陈帝有些失望,他难道真的会让自己这四个娇生惯养的儿子去冲锋陷阵吗?这么一个为自己积攒政绩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还一个个觊觎着皇权天威。
这时,荆蕴彰上前一步,行毕大礼后,说道:“父皇,儿臣自知才疏学浅,但身为大陈的男儿,更为父皇的嫡子,理应为大陈铲除边患。因此,儿臣斗胆向父皇自荐。”
“年初宫中琐事多,你若出征,势必麻烦。你觉得呢,蕴谦?”陈帝虽然这么说,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安慰。他突然问向荆蕴谦,让荆蕴谦吓了一跳。
“回父皇,儿臣觉得盈王兄的自荐审时度势,既能安将士军心,还能彰显我□□威武。”
陈帝笑道:“既然是派一个皇子,朕觉得你也不错。”
殿内众人都知道陈帝这是一句玩笑话,便也没做何反映,只有坐在下面的荆蕴陵噗嗤笑出声,和旁边人嚷道:“就他?”不料此话一出,荆蕴陵瞬间变成了大殿上的焦点,连陈帝都不满地看向他。
荆蕴谦生怕陈帝因为置气,真的把这领兵的权力许给自己,忙道:“父皇,儿臣以为蕴陵所言极是,儿臣只怕是最不能上阵的了。辽东气候苦寒,且不说儿臣这种刮阵风就能卧床半月的身子会不会刚出建邺就又病倒了,若是到了阵前病倒,儿臣身子不要紧,大陈的军心可就乱了。再者,儿臣纸上谈兵尚且捉襟见肘,率部出征实在难堪此任。而盈王兄则不然,身强体健不说,自幼师从北周白修老先生,深谙兵马之策。在军中威望也是极高的,况且……”
“况且什么?”陈帝这么说,但是他觉得荆蕴谦方才那句“在军中威望也是极高的”才是真正刺耳。
荆蕴谦不安地看了下四周,又看了一眼荆蕴彰,荆蕴彰的脸此时已经涨得通红。他示意荆蕴谦接着说下去,却不料荆蕴谦不紧不慢地跪下了,他说:“况且太后娘娘久病,宫中也需要一场胜仗来带来些喜气了。所谓琐事,不过是心烦所致,若是军中得胜,诸事可解。”
这一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点了点头。加上荆蕴辞和皇后的一再推荐,陈帝也心满意足地应允了。并在大殿上就宣布正月初二发兵辽东,大殿之上无不欣喜亢奋。
正月初二,在祥瑞门为荆蕴彰壮行之后,百官们便各自散去了。依照律例,正月初二这天并不用上朝。而今日不过是为了壮行而来,壮心不已过后还是要回到府中和家人团聚的。更何况除夕夜才定下主帅,初二就匆忙发兵,是个明眼人都能明白这个中缘由。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荆蕴谦的手冰凉,但他知道这寒冷不是因为腊月的严寒,而是因为这一夜,他要告诉荆蕴辞一个可怕的真相,这真相的揭露者便是茗萱,而荆蕴谦自己以后也再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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