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圆(1 / 2)
齐恪闵不愧霹雳将军的威名,三月二十五那天就带着捷报班师回朝了。朝廷上下也是一片喜气,董林也“恰到好处”地在朝堂上说盈王是最神勇的皇子云云,不消睁眼,只听声音便知道随声附和的人遍布六部。虽然刘季也不冷不热地站在群臣中间,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出刘季这背后的不情不愿——他自然是不愿意这风头被董林抢去。
袁辰舒站在群臣深处,并没有随声附和。他与董林既为同僚,又都是朝廷高品级尚书,董林之前在朝堂上公开弹劾自己,就是明摆着要和自己剑拔弩张了。袁辰舒黑着脸,也不无道理。在家“思过”十天,袁辰舒回来以后自然是低调了许多。下朝以后也是独自一人闷声不响地离开了。荆蕴谦看着袁辰舒的背影,不禁皱了一下眉头。旋即他就跟着万洪往簪风堂那边去了,今□□臣上的奏折多了些,万洪的脚步也加快了不少。
陈帝的脸色依旧很阴沉,不过荆蕴谦已经习惯了。他一如既往地看一眼奏章摘要,分门别类的分好类。
“你就只看摘要,怎么知道这奏章里写的究竟是些个什么?”陈帝阴冷的声音从荆蕴谦的脖颈处传来。
荆蕴谦小心翼翼地放好手中的奏折,拱手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即是呈给父皇的奏折,朝臣须得斟酌损益后才写下的摘要。若是文不对题,岂非造次?我大陈朝堂清明,想来不会有那等迷糊的大人吧。”
“你倒是没理解朕的意思,朕是说,你就不想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儿臣斗胆,这里面写的尽是事关国运的大事,若是喜事,他日父皇必定让天下同沐恩德;若是让人烦忧之事,儿臣知道了怕是也无能为力,徒增报国无门之感。”
“你这孩子就是心实。”陈帝的声音里似乎流出了一丝笑意,“若是旁人都能像你这般想,那朕也真的能宽心了。”
“能让父皇宽心,是儿臣之幸。父皇日理万机,也切莫过度操劳,父皇圣安才是大陈的福气。”
“你若日后每日也看这么许多的奏章,怕是你也安不了。”陈帝打趣似的说了一句,吓得万洪赶快四下看了一圈,发现殿中并无他人,私下里松了一口气。
“罢了,你快去璀错宫吧。难得有个儿子愿意替朕尽孝,朕当真是心宽了不少。”陈帝脸上的浓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散去了不少。
就在荆蕴谦想要悄悄退离簪风堂的时候,马骉从外面慌忙进来了,他和万洪耳语了几句就匆匆退了出去,万洪万洪悲戚道:“陛下,太后那边的琴姑来传话,说太后那边恐怕是不大好,请您过去呢。”
听到这句话,荆蕴谦感觉万洪的声音仿佛一颗炸雷在耳边炸响。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怔在了那里。
“太后怎么病势忽然如此汹涌?”听着陈帝冷冷地问,荆蕴谦不禁紧张地瞟向琴姑。
“今儿一早,太后就说头痛,饭也没吃,后来忽然就开始吐血,到了中午张太医来了,只搭一眼就一个劲儿地叹气。”琴姑的脸上沾着泪痕,“陛下恕老奴死罪,太后昨儿夜里忽然惊悸,说是要在走之前将子子孙孙们都再看一遍。”
“看来到这时候她心里还没放下那件事……琴嬷嬷,你要替太后体恤朕才是。儿孙们个个都是国家栋梁,哪里有时间能都站在璀错宫门口等着侍疾?蕴彰远在辽东,蕴臻家里还有当产的王妃,唯独剩下一个蕴谦,还是老太太百般……老太太是心病,不是朕和儿子们就能医得了的。”陈帝说着看了一眼荆蕴谦,荆蕴谦只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处,仿佛他们二人的对话不与自己相干,此时他恨不得马上冲到沈太后那里,毕竟这一次不去,就真的要抱憾终身了。他在心里祈求着陈帝这一次可以让自己做那个“影子”。
“太后糊涂了,再说这临终之人,又能伤损陛下几何呢?望陛下成全。”琴姑冷冷的说,将陈帝方才的借口不由分说地反驳了回去。
“也罢,朕岂能不成人之美?”陈帝环顾四周对荆蕴谦说:“太后既然想要他的孙子回来,怎么朕的儿子就不是她的孙子了吗?蕴谦自幼承欢太后膝下,太后不会挑剔。蕴谦,你去吧。”
“父皇……儿臣……”荆蕴谦诚惶诚恐地说道。
陈帝缓缓转过身,凝重地看着荆蕴谦,用极低沉的声音说:“这么些年,也终究是朕欠了太后的,今日你就当做是替朕,只当是去报答她昔年对朕的养育之情。从今以后,朕在这世上也就再也不欠任何人的了,可记得了?”
“儿臣谨记。”
沈太后本来已经昏迷许久了,不知为什么今早突然清醒过来。而琴姑却似乎更加悲恸,见过了太多,她深知沈太后今番的清醒绝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今日再见不得荆蕴谦,有些事只怕是沈太后再也无法当面和荆蕴谦说清了。
秋夕惊变后的十多年时间里,沈太后和琴姑经常四面打开房屋的门窗,闷坐着看着太阳东升西落,那些年她们的日子不能不用“难熬”来形容,可是这一天,琴姑却恨不得用宫里最粗的铜锁拉住太阳,让这一天慢一些过去。这可能是她和沈姐姐今生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几十年前,她跟着沈家二小姐身后紧张地走进玄黄宫,在这个四方院里听尽了天下事。可是时光倥偬,再多的悲欢离合也不过是手中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琴姑不停地告诉沈太后,怀王一定会来的,可是琴姑越说越觉得无力,只得失望地望向宫门的方向。
沈太后始终没有说话,她紧紧地盯着房门的方向,在她已经失去光泽的瞳孔里,琴姑再也寻不见年轻时掩藏不住的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薄西山的悲哀和绝望。
终于,在太阳将门的影子向东拉得极长的时候,璀错宫里小太监的声音传了进来:“怀亲王到!”
“去!接他,告诉他不许哭!”沈太后挣扎着告诉琴姑,琴姑一边放心不下地看向沈太后,一边又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向外走去。
荆蕴谦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黑底缕金线的锦袍让他看起来不免比平日多了些威严,头上的亲王朝冠虽不及天子的华丽,但是少去了繁重的冕帘,倒是让荆蕴谦本就清秀的脸看起来极肃静。他极力压制住脚步走进内室,刚进了屋就快步跑向沈太后床前重重地跪倒在地。他抓住沈太后的手,这双曾经如葱如兰的手如今只剩下皮包骨,满手的皱纹背后不知道隐藏了十二年间多少的哀愁。荆蕴谦的手颤抖了,他望向沈太后,奢望看见那个威仪万方的祖母还能慈爱地冲着自己笑,但是他看到的却只有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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