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2)
刑部的死囚牢没有窗,终日被黑暗笼罩,可是这个夜晚,这里却灯火通明。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女子被押在同一间囚室内,他们的面前坐着的正是陈帝。
“郭玄武,你统辖禁军守卫不利,朕叫人押了你。你却跟朕攀咬,说你认得这刺客,朕倒是有些想不通啊。你且说,这刺客究竟是何人?”
“陛下,这刺客正是惠冲帝的皇后薄笕音!”
陈帝的嗓子里发出几声干笑,他摆摆手叫人将郭玄武带了下去。
“朕暂且认你是薄笕音,既如此,朕记得你在那年才十五岁吧?”陈帝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囚室,“如今算来,你也不过二十六岁。干嘛非得做这样的事呢?”
薄笕音冷笑道:“干嘛做这样的事?都是做一把乱臣贼子,万一能像您一样,成功了呢?”
陈帝的喉咙动了一下,说:“像朕一样?朕成功了,朕便是天子。你成功了,你就能做回你的皇后吗?别傻了,朕的那个傻侄儿早就死了。”
“他死了,可我却活着。所以,只要我活着一天,无时无刻不盼着能亲手杀了你!”薄笕音的眼睛里写满了仇恨与愤怒。
陈帝挑了挑眉毛:“你杀了朕,然后呢?”
薄笕音冷笑:“那时候你都死了,还关心我做什么,管得可真够宽的。你放心,杀了你我就自杀去。”
“就这么简单?”陈帝感到有些意外。
“对,就这么简单。”薄笕音像是松了一口气,“十一年了,我也够本了。”
陈帝没有理会薄笕音的话,继续说道:“你如今死罪在身,想必也知道命不久矣,死后,朕将你和他合葬,如何?”
薄笕音没有答话。
陈帝冷笑:“反正无论朕怎么做,在你这都逃不过恶人的名声了。既如此,朕也不愿成你之美了。”
“好啊,反正人死如灯灭。谁知道死了以后什么样?我活着没能给他报仇,死后又能怎么样呢?何况我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的。”
“朕若杀了你,你的身份哪天传出去,明明朕是除暴安良,却还要背负一个暴君的骂名。”
薄笕音蔑视冷笑道:“你若不杀我,那就说明你对当年的事心虚,你是怕我变成厉鬼来想你索命吧?”
陈帝摇了摇头:“朕不叫你死,朕叫你活着。朕就要看着你在祖庙里每日打扫,每日看着荆鋆祺的灵位。让他看着你依旧在这世间偷生得好好的。”
薄笕音颤抖着抑制着自己的声音:“你卑鄙!你会遭报应的!如此作践他的尊严,总有一天你会向他跪地求饶!”她冷冷地看着陈帝,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杀了陈帝:“即便是我今日不杀你,明日就会有别人来夺你的性命,瓜分了你的江山!”
陈帝冷笑一声,说:“人人都道惠冲后贤良淑德,却不想身陷囹圄的时候和那些死囚也别无二致,满口疯言疯语。”说罢,他站起身向囚室外走去。
陈帝的脚步踏出了囚室,未见到荆蕴谦的身影,便低声唤了马骉来。他在马骉耳边轻声说了个名字。马骉马上就快步出去了。
陈帝独自向外边走去,逆着火光,陈帝的身影有些微微的颤抖,第一次,陈帝感到有些害怕。
怀王府里,荆蕴谦闷坐在枕云居的门槛上,看着太阳从中天一路落到了西厢的屋檐下。樊昌心中虽然也焦灼,但是她既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知道薄笕音这件事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从中有半分掣肘。她坐在枕云居里,看着荆蕴谦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现在的荆蕴谦,甚至说是京城中所有的王府里的人,除了等待和猜测,别无可做。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月亮已经悬挂在院中海棠树的树梢,月光照在庭院中,将初夏的夜照得格外清冷。终于,一串脚步声打破了平静。招顺跑到荆蕴谦身边,说马骉来了。
“请他进来。”荆蕴谦没有站起来,依旧坐在门槛上,看向影壁的方向。
马骉一身夜行衣,先是向荆蕴谦行了礼,站直身子,“奉陛下口谕,请怀王殿下即刻入宫,不得有迟。”
紧接着,马骉将荆蕴谦从地上扶起,不由得说:“殿下的手这样凉,这更深露重的,还是多加件衣裳吧。”
荆蕴谦点点头,接过樊昌递来的那件玄色披风,看见樊昌眼中流露出的担忧,便安慰道:“你快去休息吧,我去去就回,不用担心。”说罢头也没敢回地跟着马骉走向了外院。
令荆蕴谦奇怪的是,马骉并没有待他去洛云殿,而是直接将他领到了懿仙楼下,便悄悄退去了。荆蕴谦抬头看了看懿仙楼,自从沈太后病重后,这里已经近一年没有人来过了。如今走上去,楼梯已经开始出现细碎的“吱呀”声。他走到最上面,只看到了陈帝一个人的背影站在月影里。
“儿臣参见父皇。”
“你来了。”
“是,敢问父皇圣安?”
“你起来吧,朕无妨。”
“是。”
“蕴谦,你觉得今天那个刺客,为何行刺?”
荆蕴谦没有抬头:“儿臣实在不知。”
“你不知,朕也不知,可是朝中有一个人知道。”
“那,敢问是那刺客的同党?”
陈帝干笑几声,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你还不好奇那刺客是谁?”
“儿臣此时心中确实有些好奇了,可是无论如何猜度,也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行刺天子,无论是谁,都是罪人。”荆蕴谦特意将“死罪”换成了“罪人”,心知想要救薄笕音须得从长计议,但是眼下他也得试探一下陈帝的态度。
“好,明日你不用上朝,替朕去办件事。”
荆蕴谦心中此时担忧的是陈帝为何叫来的是自己,而非其他皇子。自从料理了周蓟深荆蕴辞的事后,朝中有人背地里悄悄给荆蕴谦起了“阎亲王”的诨号,陈帝还用此话打趣过荆蕴谦。此时陈帝偏巧叫自己去,而且这不是争夺皇恩的时候,一种不好的预感悄悄爬上了荆蕴谦的心头。
第二天一早,荆蕴谦只身前往了刑部大牢。刚进了天牢大门,耿逐鹤就劝退了身边所有人,领着荆蕴谦一人往天牢更深的地方走去。
“麻烦问耿大人一句,这刺客究竟什么来头?竟能混到祭坛之上?”
“殿下问着了,此人……”耿逐鹤的声音有些迟疑,“此人恐怕殿下也是认得的。”
“哦?我认得?”荆蕴谦能够感觉到自己语气里透出的惶恐。
耿逐鹤压低了声音:“是,昨儿陛下以失察之责带了郭玄武到御前,可是郭玄武只搭了一眼,就指认那出那刺客了。郭玄武说,那人正是前惠冲后薄笕音。”
“什么?”荆蕴谦的震惊并不是装出来的,看来郭玄武还是抢先他一步了。
“话说也怪,薄皇后按说早就……可是谁能想会发生到昨天的事?然后陛下还派您到这鬼气森森的地方来。”耿逐鹤诚惶诚恐,“许是因为……”
“许是因为满朝上下见过她的没几个了,而且当时也算是涉及到了那件事,对吧?”
“微臣惶恐。”
“无妨。”
接着,二人就走过了一条无比黑暗的甬道,又向下走了很长的一段石阶,石阶的尽头便是传说中的地牢。刚进地牢,一股极度潮湿的腐败味道扑面袭来,里面的空气也更加湿冷,和外面此时的暑热天气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走到关押薄笕音的囚室门前,荆蕴谦停下了脚步,耿逐鹤也站定。按照陈帝的吩咐,今日审讯薄笕音,只得有荆蕴谦一人在场。耿逐鹤免不了嘱咐荆蕴谦注意些,要紧的时候拉动铁索上的绳子就可以,言罢便退下了。
荆蕴谦犹豫了许久,这一刻他盼了十一年,但是却不想最终是在这里、以这种方式。他不知道要如何迈进这间牢房,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和薄笕音说第一句话,更不知道这场重逢最终会走向哪里。
站了许久,荆蕴谦还是推开了囚室的门走了进去,他径直向里面已经准备好的蒲团处走去。他感觉得到,薄笕音一直在盯着自己,她的眼神从不屑、到讶异、再到疑惑、最后是逐渐燃起的失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荆蕴谦躲避着薄笕音的目光,直到听见薄笕音嗤笑一声后,发出了轻轻的叹息。荆蕴谦却没有坐在蒲团上,而是直接坐在了地上,将那蒲团递给薄笕音,轻声说:“当心地上凉。”
“你是谁?”薄笕音的声音从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传出来,像是一股刺骨的寒风,从荆蕴谦拿着蒲团的手指尖直接刺向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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