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1 / 2)
快到夏至时节的夕阳照在懿仙楼的屋脊上,整个建邺城都在这道刺眼的阳光下沉寂起来。夏天傍晚湿热的风让一切都变得格外慵懒,所有人都恨不得黑夜早些来到,好让初夏夜里的清风暂时吹走四周的闷热。怀王府大概是城中最闷热的地方了,当年荆蕴谦在秋夕宫变受伤后,陈帝为了荆蕴谦养病,征用了从惠冲朝中一位元老的府邸改做怀王府,这里清静背风,就连冬日的朔风也吹不进来,因此夏天就比别的地方闷热了许多。
从前通常这个时候,荆蕴谦要么在养病,要么就是去东郊闲游或是闲来无事去比武场看看将士们操练,顺便跟着比试比试。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应该在比武场跟着盈王“学习”舞剑,可是今日他猛然间发现自己竟然无事可做了,荆蕴谦的心中忽然感觉空落落的。他叹了口气,心想樊昌想必也是知道了薄笕音的死讯,一向不爱热闹的她才寻个由头避了出去,为的就是能够让他安安静静地凭吊薄笕音。
荆蕴谦转身回到内室,换上了一身縤白的衣裳,头上的金钗也换成了那支常戴着的荆钗,接着又走向琴房,从香案上拿走了终日不曾吹响的陶埙。独自一人骑着马向青龙门绝尘而去。背着身后刺眼的夕阳,马蹄声刚刚踏出城门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宫门沉重的下钥声。
又是在玉镜山,他们上次诀别和这次真正的诀别竟然是在同一个地方。都是一个月圆的夜晚,只是这次月圆距离上次,已经十二个年头。
玉镜山上,一轮圆月肃杀而皎洁,将地面照得惨白,白玉歧旁树枝的影子投在白玉歧旁的一座孤坟上,显得格外荒凉。
一阵埙声呜呜咽咽从那座坟前传来,那是陈人都再熟悉不过的曲子,婉转哀怨,却又清丽脱俗。那年河洛之役后,大陈军队的俘虏在营中就用树叶吹的这支曲子,樊昌当时便觉得甚是动人心魄,寻了人问才知道这是陈地人人皆知的思乡曲《哀楼怨》,讲的就是夫妻别离的相思之苦。
十多年来,荆蕴谦琴桌上的香台边为什么总是摆放着一只不起眼的土埙,可是却从未见荆蕴谦吹起。而这曲《哀楼怨》,终究还是要吹的。
曲调呜呜咽咽,让玉镜山脚下的夜晚更加凄凉。这曲子不知吹奏了多久才渐渐到了尾音,荆蕴谦将那土埙放在墓碑前,将薄笕音的那只耳珰埋在了土中,轻声说道:“和你说了这么多年话,今天我倒忽然说不出什么了。来看看你,就像从前那样。只是以后怕是再难这么看着你了,就让我再看看你。下辈子再见,可能还是在一棵落花的琼树下,可能是在哪年九月二十三的陌上阁。本想着找机会把那天没说出的话都告诉你,可你怎么就走了呢?你该等着我来救你呀……如果知道那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一定会把这些年压在心里的话都说给你。我知道你认出了我,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保全我才处处与我针锋相对,可是你可知……我是那般不想你就那样的走了。”接着,整个玉镜山除了鹧鸪鸟时不时传来的悲鸣,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荆蕴谦就这样闷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墓碑,眼泪从他的眼眶滑落,不经意已经打湿了衣襟。十二年,他已经和薄笕音说了太多的话,怀念她的时光早已经超过了他们相识的日子,可是当着一切怀念都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薄笕音的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让荆蕴谦能做的,只剩下了缄默。
再见来世,会不会还在琼花刚刚落尽的季节?在月圆的夜里,他们会不会感受到来自前世的隐隐心痛?谁都知道,来世不过是为遗憾寻找的托词和借口,自己能做的只有独自一人去消化这辈子的不圆满。
“庭前花开君不知,哀楼一曲应不识。待君于归,待君终不归。”荆蕴谦轻声说道。
“花开不曾与君曲,却待花落语未迟。这世间,知道这首诗的人,应该都不在了。”一个清婉的声音从荆蕴谦的身后传来,吓的荆蕴谦“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他从腰间拔出佩剑,剑锋直直地指向面前的人。接着清冷的月光,他定睛看到那人竟是薄笕音。
“怎么是你!”荆蕴谦一轱辘爬起来,忙将剑收回剑鞘中,眼前的一切让他不禁晃了晃脑袋,此时此刻的荆蕴谦只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这话应该是我问才对。”薄笕音的脸上泛起一丝淡然的微笑。
“这……”荆蕴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前的人明明就是薄笕音,可是说出的话却让荆蕴谦感到毛骨悚然。
薄笕音一直背对月光的脸缓缓转过来,荆蕴谦看得分明,那分明就是薄笕音。此时的薄笕音眼中已经没有了那日在天牢里的凄厉,但是没有了凄厉,也更没有任何情感。荆蕴谦不由得四处望了望,可是这里真的除了他俩,再无他人。
“我不是死了吗?”薄笕音走到墓碑前,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薄笕音确实死了,早在那年的中秋夜就死了。就好像人人都道惠帝也死了一般。”
“可是这……”
“你该知道,像我这样一个所谓的惠冲朝皇后,活着和死了,对如今的皇帝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与其杀了我,还不如放了我,到头来还能落一个宽仁的名声。”
“你知道皇上并不是仁爱之人,他留着你只怕会有别的用意。”
薄笕音怆然一笑,道:“果然,你还是变了。”接着她狡黠地说:“我送给他、也送给你一个大礼,怎么也能换自己一条活路了吧?”
“你攀咬了郭玄武,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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