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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玩着左腕间坠着的红绳,漫不经心地回答:“把事都处理完了再说吧。”
男人没再搭话,运力于笔端,龙飞凤舞地题了一行诗来。
他好奇地往前凑,可惜连个笔锋也没看见就被男人展臂虚虚一挡。他啧了一声,蹙眉哼道:“写个字还不让人看了?瞧你金贵的。”
男人不以为意地笑道:“臣惯常如此。”
他没多做勉强,一来他本身也不是非要看不可,二来他了解这男人,知道他祭出了一声“臣”的自称,无论是否模样人畜无害,都必定是被试探的人戳到了底线,再不容置喙了。
这一页眼瞅着叫二人轻描淡写地翻过去了,男人也毫无芥蒂地放下横挡的右臂,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着闲话。
男人眼见着他冷着脸驴唇不对马嘴地应声,强撑着外人面前那铺了一身的冷厉威严,不由得摇了摇头,目光里满是无奈和宠溺。
“没事的,”男人轻声细语地劝慰,“你莫要太过心焦。伤身子。”
他想静心凝神,心里却反其道而行之,愈加焦躁,就好像……即将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他眼神一凝:“我总觉得……他的情况不太对。好像太过虚弱了些,我都快感觉不到了。”
他话音刚落,红绳在他不停捻动的指间悄无声息地断开,线头翻飞,端口却齐齐整整,像是浸润在骨血里的羁绊被刀锋毫不留情地一刀斩断。
他瞳孔骤缩,竟然没克制住,手腕猛地一抖。
红绳乖巧地随手腕一起翻了个身,穿在绳上的红石来回滚动几圈,终于不堪重负似的从绳上脱落,蝴蝶坠入泥沼般在地上发出清越又尖锐的一声脆响。
他脸上血色褪尽,又勉力维持住身形,动作迟缓地去捡。
红石艳色如血,自花芯向外绽出惨烈的裂纹,如同山脉尽处条条裂谷间滚烫的熔岩。
“不对……”他喃喃着,无意识地攥紧了红绳和红石,“七戒山出事了……”
男人目睹这一幕,一脸难掩的忧色:“别急,我派出的探子应当就在这一时半刻回来。”
他嘴唇细细地颤着,一句话讲得格外艰难:“七戒山此时任何一点异样都能伤到他……倘若出了大问题……他在劫难逃。”
他兀自颤抖。红绳断得干脆,红石裂得彻底,尽管他不愿多想,一切征兆却都在把他的思绪往他最不愿想的方向上引。
不到一刻钟,一只艳丽矫健的重明鸟自半支着的窗间飞入。
他抬眼去望,窗棂上绘着扶桑。
重明鸟栖在男人肩头,男人却没有问询,只对着重明鸟指了指他,柔声道:“带这位客人去空房里。他问什么,你务必知无不言。”
他倏然起身,展臂揽向重明鸟。重明鸟颇有灵性,乖顺地落在他臂上,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多谢。”他素来不愿在人前脆弱,知道男人是为他着想,体贴入微,面上的寒霜也消融不少,向男人微微颔首。
男人温和道:“去吧。这边有我,当足以替你照看一二。”
他也不多言,在原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便脚步急促地离开了书房。
男人端坐在案前,有些倦怠似的,屈起一臂倚在案上,支起下颌。
他的视野没有转向别处,而是留在了书房,头一次彻彻底底沦为了故事的旁观者。
那纸上写的什么?他脑中疑惑一闪而过,大咧咧地趁着男人闭目养神的功夫蹑手蹑脚挪到前头去偷看。
男人未卜先知似的,不适地皱眉,五官都不受控制地拧了拧,却没有睁眼。
他心跳砰然加快,好像就要探知到一个多年不解的秘密。
男人突然睁开双眼。
他一惊,条件反射地想要躲藏,但男人好像看不见他似的,只是面上微微一动,伸手卷起了案上摊开的一小块白鹿纸。
纸端切口平整,好像本该如此一样。
他还要去看,四周忽的一阵动荡。
梦要醒了。
他骤然明白过来,心里翻涌起遗憾和不甘来。
但梦就是梦,即使他再多做一会梦,也可能什么都看不见。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身影在梦里分崩离析,只留下一道残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男人温柔地笑看那一道残影。
他手上一松,白鹿纸顺着肌理的纹路滑落到地上,从容不迫地徐徐展开,其上的字迹显露无遗——
遥知他乡归是客,谁道故人不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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