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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和失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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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我还不到一岁的时候,有了一个白胡子老头的师父。

白胡子老头儿慕容白葛,生平年岁皆不详,江湖传闻上关于他的多达千种,光是他师从何人这一点,便有数十种不同的版本。

我说话晚,一直憋了两年才能磕磕绊绊地问出心中的疑问,大概也是张府里每个人的疑问。

“为…为森么要选我?”我努力克服着从上辈子带来的大舌头,也是这个原因,我一直不怎么爱说话。

他在梅花树下打坐,双手相和,结着一个印,听见我的声音很是惊奇地睁开了眼。

“再说一遍。”他托着下巴,眼里闪烁着令我倍感不适的兴味。

我清了清嗓子,攥紧了拳头,再一次开时艰难地说话,“师……父,为…什么…选了…月儿?”

我很是知足,这一回我学话的岁数已经提早了很多,不再是那个直到十岁还只会用手指肚子表示饥饿的笨丫头了。

“哟,可算是开了口了。”他的双手拢向我的腋下,将我举起来对着太阳,眯着眼细细看着。

“再说一遍。”他很是欣慰。

我垂下头,笑眼弯弯地看向他,“死老头。”

江湖刀客慕容白葛,传闻有通天下地之能,可在江南劫富,转天便到河北济贫,门下徒子徒孙无数,满打满算,教了我五年的双刀,只得来一声“师父”的客气,这声师父还不怎么利索。

不过他很不在意,他说真要论起来,我该叫他师公的。

“怎么算也是死老头。”

说来也怪,从我顺畅地说出“死老头”这三个字之后,便渐渐口齿伶俐了起来。

“死老头就死老头吧,过了三岁生辰,月儿要是再不说话,老头儿可要撬了你一口牙,现在看来很是没有这个必要了,这嘴是厉害地很哪。”他抚着胡须,笑得满脸都是牙。

我却免不了惆怅。

一方面是惆怅不久便要到来的生辰,我一向不怎么喜欢过生辰的。

另一方面觉得前头三十多年实在是白活了,光嘴厉害有什么用?

但是日子还是继续地往前在过,便是我百般的不情愿,也是快要过到了第十个生辰。

托死老头的福,这一年我开始换牙,门牙全部壮烈,后槽牙岌岌可危,新长出来的冒了个头便没了动静,这样见不得的一张嘴,白胡子老头没有一日不放过取笑我。

“丫头,你可见着我的酒葫芦了没有?”他问道,一边伸手在自己的袖袍里摸索着,袖袍宽大,像是能藏进十年中每一个日夜。

我过五岁生辰的那一日,他便是将我罩在袖子里,拢着手带去了帝京里最热闹的十字街。

我还记得他说过,十字街尾的西鼓楼,是中秋节放烟花的地方。可惜我的没挑着好日子出生,不然还有得见漫天璀璨,一整夜都不会停歇的胜景。

“那酒葫芦那一日曾离过你手里了,我只疑心它是跟你长在一起的。”练完了三十二式刀,我已一身是汗。

“丫头,你再说一遍。”死老头咬着嘴唇,又玩起了老把戏。

“你终于老到耳朵了吗?”我收刀入鞘,“怎么嘴就不消停呢?”

“不是,风太大,没听着。”他咧嘴一笑,白齿森森,“丫头,你张张嘴,看看是不是我的酒葫芦也掉在里面了?”

“……”这老头,不就仗着自己有一口好牙吗?

“你昨晚上喝大了搂着太湖石嗷嗷哭。”

“你没牙。”

“哭完了去厨房偷鸡腿被阿陶当耗子撵。

“你没牙。”

“从厨房出来又回去搂着太湖石,讲了一晚上道法自然。”

“你没牙。”

“今儿早上太湖石滚下了莲花池里去了,你有没有想考虑过它的感受?”

“你没牙。”

“……”

“三爷,中午吃烂面汤。”我拉着路过的帮厨张三。

三爷今年六十七了,打我父亲小时候就吃他做的饭,老爷子身子骨一向硬朗,现在还能每日早溜溜走够一个时辰去城西的菜市场采买新鲜的菜蔬,就是牙口不好,这也是打我父亲小时候就有的,又口重偏甜,最爱做的是烂面汤和炖菜。

烂面汤和炖菜也是甜的。

并且在我第一回喝到了甜鱼汤以后,就对所有的河鲜海鲜产生了奇怪的反应,一眼都不能看,看了嘴里就又甜又腥,胃里就要往上反。

可是张三爷能一气儿喝三碗,也许是自己做的东西是怎么也吃得下的,但我比较相信的是三爷或许没有舌头这个东西。

“好嘞。”张三咧开一嘴没剩几个烂牙的嘴笑道。

“别啊,你们没牙我有牙啊。”白老头扯着嗓子哀嚎着,甚至比他昨晚上喝醉了之后显得更伤心。

“全熬成糊糊,一点儿干的也不要。”我又补了一句。

“您请好吧。”三爷脚下生风地往后厨去了。

我得意地瞧着他,却不料在他脸上真的瞧出些颓唐来,他弓着腰,身形佝偻,连着几日的宿醉使得他眼神凄迷,此时又因着这凄迷显出真正的哀伤来。

他的脸上还是光滑,没有一丝的皱纹,满头的白发也只像是不得不给他经历过的那些漫长岁月的一个面子,他从来不显老。

可是为什么呢?他眼里像是有两汪波光粼粼的湖泊,他的目光带着温润的水汽,使他看上去无助又可怜。

“老头儿,烂面汤很好吃的。”我有点儿手足无措,“实在不行我让他们单独给你做一顿,鸡腿怎么样,还是你要吃鱼,让门口的阿四去十字街给你卖……”

他没说话,抬起手,又无力地落下去,牵着嘴角似乎想要笑一笑,却只停在牵起嘴角的动作上,还是那样含着晶莹的悲伤的一双眼睛。

“你……怎么了?”我克制不住地又开始结巴,“要……是还不行,我去求阿陶怎么样,你……说最爱吃她烧的排骨。”

“无事,无事。”他张了两回嘴,终于发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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