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猎(1 / 2)
春猎的日子一晃眼就到了,澄儿实在年幼了些,不然也能穿上精神的猎装,骑高头大马,气昂昂地随君伴驾了。
皇后仍是没露面,她的病似乎是在今上即位之前便有的,延医请药无数,总也不见好。
临琦与临珀没有受到他们母妃的波及,精神焕发地跟在太子临玉后头,今上沿袭了先皇晚年重视武学的政策,皇子们从小不仅要学习圣贤书文,骑马射箭更是不能拉下,临珀是三个随行皇子中年岁最小的,个儿头却比大哥临玉显得更加足绷,听说他也长了一双听不得夫子念经的耳朵,一念脑子里就晃晃荡荡全是浆糊,在书房里坐上半日,便是腰也酸了,腿也麻了,嘴也张了,眼也颓了,好一个壮实的孩子没写两天字儿,是身上大病小病都有了,翻着白眼,泛着恶心,时不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眼看这人就要不得了。
圣上知道他多半是装样,也没有强逼,索性令他丢开了书本,专心习武去了。
倒也奇了,摸上刀柄的第一日,颓败了数日的精神全回来了,还闹着跟他父皇去了百华山秋猎,去年秋日圣上本只带了临玉太子,经不住他软磨硬泡,便也带着一同去了。
平日里不在一起倒显不出来,今日年长的三位皇子都站在一起,真是各有不同,大太子临玉年少老成,被簇拥在人堆里没有丝毫的不耐,已经隐隐显出威严之气,三皇子临琪许是受到谢家影响,是三人中文气最重的,骄矜自持,贵不可言,四皇子临珀便是最有精神的一个,腰跨弯刀,背负长弓,身披薄甲,跟他一比,旁的人都像是出门踏青郊游,就他一人是个正经打猎的把式。
只是这孩子怕是个愣过头的脾性,没有人敢告诉他春猎的头一天是要在天池边设台祭祀,以求生灵超脱,国泰民安,临珀去岁随着他父皇秋猎,大杀了数日,捕获猎物无数,其中竟有一头刚下崽儿的母熊,是当时最勇猛无畏的一个,也属他收获最丰,这才过去了数月,想是那时的劲头还没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在教养子女这一点上,周慎秉承的是“各有所长,助其发扬”,不是先皇的一味宠溺,而是务必要有一技之长,他不肯养出闲散无能的儿子,便是他自己做皇子的时候,看着甩手不问天下事,俯身细嗅牡丹香,江山不也是落到了他的手里,那些风流传闻不过是掩在权力争斗上头的遮羞布,底下的暗流汹涌,血流成河,都不叫人看见,好让世人以为新皇是万般无奈之下登基即位,拥万里江山,执传国玉玺,珍馐美酒无穷尽,庭内花开几多春,咱们的圣上享了福,又要好名声,从不肯大肆张扬自己的福气,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这话当初在南山村,从谢南口中不阴不阳地说出来我还没觉得有什么,还笑他在书房里闷了一季,人都跟着酸腐了,合该好好晒晒太阳。
其实他的细腻从没用错过地方,只是出身压狠了他,才使得他空有玲珑肚肠,一番远大抱负无处施展,只好靠着说上几句刺人的话,让别人不痛快了,好像自己能借着旁人这点子痛苦,建立起某种阴暗的快意来。
何苦呢?
“华英啊,你要是坐不住,我给你绑在车座上怎么样?”与我同车的华英仍然没有从“灭顶之灾”的恐慌感中剥离出来,车都走了,犹是心神不宁,像是车座儿上长了钉那样坐不住。
“是不是快到了,我仿佛能听见水声。”华英白着脸,我有些后悔阻止了她之前要靠绝食和喝凉水使自己病倒的计划,现在她的神情不亚于一个卧床不起,惶惶不可终日的重病之人。
而且在这样行进的马车上,她那双无神的眼睛仿佛在说,她马上就会掀了帘子跳出去,以求一个痛快的了结。
姑奶奶,你也许是痛快了,有没有想过我会因此一整个下半生都吃不好饭呢?不要这么自私好不好,也为别人想一想啊。
“不是同你说过了吗?”我稍稍用了些力气搂过她的肩膀,“你父皇那个人呢,一向是杀伐果断,从来不报隔夜仇,别说隔夜,就是过了那口热乎气儿,他都是不稀得再拿起屠刀,那可是天子,一言九鼎的,你这条小命,他是不看在眼里的。”
这话说的多了,华英也就没有第一次听的时候那么确信,这姑娘的脑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总能把前景一片大好的事情,想到那等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绝路上去。
因此,我从来不跟她一起看戏。
“什么你侬我侬,见着了地位更高的,谁想的起来先前喊着杀头剁手的誓言呢,男人发的誓言都不可信。”
要么就是,“私奔了吧,病死了吧,该!”
可以想见的是,同着这样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之士在一起看戏,是一件多么扫兴的事儿。
台上的花旦一段诉不尽的衷肠,刚勾起点儿眼泪来,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早干嘛去了?”
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位小小年纪便参透了世事人心的通透人,怎的也免不了堕入情爱,一个字儿,俗。
“既然这样定不下心来,当初做什么要沉不住气呢?”我没松手,搂她更紧了些,我忍不住也刻薄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这话你留着去我坟前说吧。”华英倒是没躲开我,只是一直这样恹恹不乐可怎么好,心是血之源,长久郁结不解,好人也落了病根了。
“让我猜猜,你成日里掉着脸子,到底是为着害怕你父皇的责罚,还是因为那谢八公子不识好歹,拒绝了公主的心意呢?”
“没……有。”
我叹口气,“这话我一直忍着没有问你,原是想着你通透傲气,必是不被这等俗物缠住了,哪知你不但被绊住了脚,还自己打了个死结,竟是甘愿作茧自缚,连别人拉你一把都不要。”
“可是我就是难受啊,”华英扭扭捏捏地,终是不习惯在我面前示弱服软,只是重复着那样话,“我难受怎么办呢,喝药也没用。”
“那我再猜猜,公主如此抗拒此次春猎,是因为谢家也在伴驾之行中,你是知道了谢南在,所以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对不对?”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良萃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妖精。”华英开始抹眼泪,嘴仍犟着。
“公主前两天去了苏家,听了不少唠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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